新婚第四日,风平浪静。
除了早上给徐祯徽请安时,她训诫了云疏几句,让她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这让云疏有些不快以外,今日过得还算舒心。
中午用过午膳以后便不见了陆霄的踪影,云疏也懒得打听他的去向,只以为他又钻进书房去研究户部的事情了。
今日天气甚好,于是云疏没有午睡,而是带着素弦到王府里的荷塘边乘凉,临走时拿了一卷前人的诗集,聊以解闷。
这会儿正是盛夏,粉白的藕花从漫天的莲叶里冒出了头,袅娜地随着偶然而至的微风轻轻摇动。水边蜻蜓翩飞,偶尔停落在摇曳的花尖上,旋即又隐入水雾,不见踪影。
今日难得凉快,枝头上婉转啼鸣的鸟儿都多了不少,一声一声相和的清啼送入微风,动人心弦。
云疏握着一卷书,闲坐在回廊下,百无聊赖地翻阅。素弦坐在另一侧,捧着绣绷做针线活,大抵在为云疏绣制一枚新帕子。
这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两个侍从会匆匆经过,向云疏行礼后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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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下午能非常惬意地度过,可正当云疏沐浴在柔和日光中时,发生了一件不令人开心的事——一位不速之客忽然到访,正站在回廊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素弦同样听到了脚步声,才看清来人的模样便如临大敌地站起来,一脸戒备地准备行礼时,却被云疏拉住了袖子。
“真是想不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云疏淡淡开口,保持着坐姿,微微仰头问道,“兄长如今都能从邀风楼走到酌月轩这边了,想必身上的伤是好全了?”
“不愧是陆霄的妻子,”陆尧缓缓走近,“你的嘴和他一样令人讨厌。”
闻言,云疏不恼反笑,勾唇莞尔的模样比鲜妍的藕花还要动人,足以让人倾倒,但陆尧却不为所动。
只听云疏悠悠问道:“不知道弟妹我做错了什么,值得兄长对我如此有敌意?”
“呵,”陆尧讥笑一声,停在距离云疏三步远的地方,冷声道,“你没做错什么,只是让我见识到了你的好手段。”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素弦摸不着头脑,却让云疏如醍醐灌顶般瞬间反应过来,前两日陆霄为何会暗暗地说云疏和陆尧的关系不一般,原来源头是出在这儿了。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其中的误会到底是什么——陆尧与她二人曾见过一面,商议好做戏解除婚约,当时陆尧误以为云疏不贪图陆家权重,甚至还为此十分欣赏她的为人。
可他却没想到短短十几日,后便看见云疏成为了自己的弟妹。虽然她选择的是陆家最没有出息的二郎,可依然成为了博陵王的儿媳。
所以在刚直不阿的陆尧眼中,云疏便是耍心机用手段欺骗他、攀附陆家的谄媚奉承之辈,不值得他的欣赏。
想通一切的云疏看着陆尧似要冒火的眸子,“扑哧”笑出了声,换来的是陆尧锁的更紧的眉头。
她问:“长公子,你是不是以为我看重了陆家的位高权重,所以哪怕不嫁给你,也一定要攀上陆家的这门亲事?”
“难道不是吗?”陆尧沉声问,“亏我当初还以为你是高雅之人,不慕权力与地位,没想到你和那些世俗之人都是一样的。”
“是,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若你不是博陵王世子,当初我更不会要这么姻缘了。”云疏微笑着点头,丝毫没有生气,笑眯眯无所谓的态度让陆尧恼火,而她后面的那句话更是火上浇油。
“我就知道你是个心机深沉的人!”陆尧背着双手,横眉冷竖,“我即刻便要告诉父母和若川,让他快快休了你才是!”
看他这幅气急的模样,云疏忍俊不禁地摇头,接着问:“长公子,你就没有想过,我若真要攀附陆家这高枝,为什么不嫁给血亲的三公子,非得冲到王爷王妃面前点名道姓地要嫁给陆霄这个养子?”
前日留下的后背旧伤依旧在隐隐作痛,可陆尧的脊背依旧挺直:“我又岂会知道你的心思?”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猜错了,”云疏起身,不想再和陆尧交流,“我并非自愿嫁进陆家,其中二三隐情不便告知,但希望长公子还是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不要误会了弟妹才是。”
言罢,她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陆尧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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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莲叶田田的池塘,陆霄和宗宁刚好能看见回廊中的三人。
“哎,长公子走近了走近了!”宗宁眯着眼眺望,忽然大呼小叫地拽着陆霄跳起来。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陆霄双手环胸,看见素弦起身准备行礼,却被云疏拉住,于是得意道,“你看,我娘子连礼都不行,肯定懒得搭理陆尧那家伙。”
“噢,”宗宁摇摇头,接着和陆霄一起观望,随后嘟囔,“他们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公子,要不要我走近点去听听?”
“不用,”陆霄摇摇头,接着转身拍了拍宗宁的背,“走了,先忙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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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陆尧闹个不痛快以后,云疏原本还舒畅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一边蹙着眉烦躁地走回酌月轩,一边听素弦在身后为自己打抱不平。
“这陆家长公子可真会颠倒黑白,”素弦挽着云疏的胳膊,气鼓鼓道,“他以为我们稀罕陆家这姻缘,我们还不想要呢。”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所以不怕旁人听见,是以云疏并未打断她。
二人回到酌月轩时,正碰到朱音抱着一件衣服走出来。看到她们回来,这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姑娘,姑娘!”
待她跑近,喘匀了气后,像献宝似的将怀里的衣服向前一送:“这是姑爷拿来的,说是让姑娘试试合不合身。”
闻言,云疏讶异地“啊”了一声,素弦也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上手去抚摸衣服的布料:“姑爷送的?他还有这心思?”
言罢,她扭头看向云疏,踌躇着问:“姑娘要试吗?”
她是知道云疏昨日和陆霄起了争执的,虽然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心细的素弦还是能感到云疏和陆霄不似之前亲近。
“拿进去吧。”云疏说着,转身回房。
陆霄这个家伙一天到晚的花样倒是多,仿佛是知道自己现在懒得搭理他,于是便想尽办法讨她欢心。脑海中浮现陆霄的脸,云疏心里便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并不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感到生气或者厌恶,可心头却总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让她觉得难受。
今日在回廊下看书时,说是研读前人的诗集,可心里却时不时地要琢磨琢磨这件事,非得想明白才行。最后,云疏得出结论,将那口气归于——失望。
在成婚时,她的心里对陆霄还有期待,期待此人别无目的,只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哪怕已经猜测到他会利用自己和自己的家世时,云疏依旧保留了一份盼望。是以在得知他的确另有所图而不为真心时,期待便化作了散不开的失望,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想到此,云疏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在为她整理前襟的朱音吓了一跳,悄悄探头问:“怎么了姑娘,是不喜欢这件衣服吗?”
经她这么一说,云疏才发现两人居然已经手脚麻利地为她换好了衣服。素弦正打算去梳妆台前拿来铜镜为她照一照,看看陆霄精心准备的这一身是否合适。
打磨得十分清晰的铜镜正好能映出云疏的上半身——只见镜中女子一身青翠如春日的豆绿色里裙,外罩白色薄纱对襟长衫,配上朱音精心挑选的藕荷色璎珞,明媚如春三月里绽放枝头的海棠花。
“姑娘穿上真好看,”朱音绕着云疏转了一圈,忍不住感叹,“想不到姑爷这选衣服的眼光还不错。”
闻言,云疏又瞧了瞧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她没穿过这样的颜色,大多是月白、藕荷或者直接一身素雅至极的白裙,为的就是不抢云茱的风头。
身上这件豆绿色的衣裙虽然也是浅色的,却是她不曾尝试过的浅色,穿在身上不仅不让人讨厌,甚至还让她原本因为陆尧而烦躁的心情,变得松快了不少。
“姑娘,尺寸还合适吗?”素弦问,上前又替云疏理了理衣摆。
“合适。”云疏点头,正准备低头去看看袖口的绣花时,听到朱音问:“那姑娘要把衣服换下来吗?”
她怀里抱着云疏月白色的旧衣,眨眨眼等待云疏的回答。
“换……”云疏下意识地开口,忽然顿了一瞬,接着换了语气,“不换了,穿着吧。”
“好!”朱音高兴得一口答应,“那我去把这件旧衣服洗——”
“笃笃。”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随后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嗓音,声线里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胆怯:“嫂嫂,请问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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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弦上前打开门,露出门外陆舟的脸。他似乎敲过门后便退了几步,正好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挡住脸上大半神情。
云疏走到门口,温声问:“三弟所为何事?”
陆舟陆尧都是徐祯徽所出,两人差了约有七岁。陆尧今年将要二十五,而陆舟还未及加冠,正是读书的时候。
“我原想找二哥借一本诗集,去了书房敲门才发现他不在,不敢贸然进去寻找,不知嫂嫂可否代我进去?”陆舟微微垂头,没有与云疏对视。是以她没有看见他眼底的闪躲,和藏在鬓发后泛红的耳廓。
“这……”云疏有些犹豫,陆霄虽未明确说过不许她出入书房,可两人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她能随意翻找他东西的地步。
只是没想到云疏刚想拒绝,那边陆舟却再次请求:“夫子明日课堂上要考问那本诗集上的东西,若答不上来便要罚抄,是以我才如此唐突,还请嫂嫂帮忙。”
云疏没了拒绝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带陆舟去书房。
陆霄的书房挺大,桌子背后的书架上摆放了不少前人著作与史书诗集,不过大多没有被主人翻阅过,要么依旧崭新,要么已经落了一层灰。
“这家伙,”云疏一边找一边低声自言自语,“明明不看还非要买这么多书……”
陆舟要的那本诗集放得不算隐蔽,云疏找了两层书架便发现了那本微微卷边的旧书,刚伸手抽出来时,却不想将书籍旁一枚用绸布仔细包裹好的小匣子一起带了出来。
“咕咚”一声,小匣子摔落在地,滚出一枚精雕细琢的银镯。
还不等云疏捡起银镯重新放好,一道如寒天霜雪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只见陆霄黑着脸,语气是云疏从未听过的冰冷:“不许碰那枚镯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掉落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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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权臣和离后的第二年》
十六岁那年,闻檀对还是落魄书生的裴蕴之一见钟情,执意以侯府嫡女之尊下嫁。
大婚当夜,闻檀沉浸在嫁与心上人的喜悦中,不曾看见裴蕴之眼底闪过的那抹厌恶。
婚后八年,闻檀陪着裴蕴之从清贫寒门,成为手握重权的年轻首辅,人人都道她慧眼识人,择婿上佳。
只有闻檀自己知道,数年来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变成了粗布麻裙的普通妇人,所做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裴蕴之安心仕途,哪怕落得一身病痛,也不曾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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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升旨意送达裴家的那一日,闻檀以为从此便能夫妻和满,再无凄苦时,裴蕴之收起圣旨,转头淡淡道:
“我有一心上人,欲迎她进门,做正妻。”
闻檀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原来自己不过是他仕途通达上的一枚棋,无用之后就该丢弃。
心如死灰的闻檀留下一纸和离书,看着裴蕴之八抬大轿迎娶美人进门,从此大权在握,风光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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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后的第二年,闻檀与家人一同前往京郊的宅子避暑,却意外碰到了独自来此的裴蕴之。
年轻的首辅红着眼拉住她的衣袖,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哀求:“檀儿,别不要我,好不好?”
闻檀一根根掰开裴蕴之的手指,淡漠地退后:“裴大人,请自重。”
裴蕴之慌了神,上前两步还想再挽回,可闻檀身后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向冷漠自持不苟言笑的翊王端着冰碗,将闻檀拉进怀里,轻声诱哄:“檀儿乖,只能吃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