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下陆霄回房后,云疏反手插上门,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茶。
“哎呀好姑娘,那是早上放冷的……”最后一个“茶”字还没说出口,素弦便眼睁睁看着云疏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冷茶下去,随手将杯子搁下。
白瓷茶杯没有放稳,歪歪斜斜地倒下后,咕噜噜打着圈儿地要从桌子上跳下来,被素弦眼疾手快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姑娘这是怎么了?”素弦忍不住蹙起眉,“是不是姑爷惹你生气了?这火气可别憋在心里,仔细气坏了身子。”
云疏摆摆手不语,转而走到梳妆台前,有些粗暴地扯掉发髻上簪着的步摇,“啪嗒”一声丢在桌子上。
看这情形,素弦更是忧心,害怕云疏和陆霄那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丁点感情轰然崩塌,更害怕自家姑娘在陆霄那里受了委屈,自己还没办法替她出头。
“素弦,”云疏坐下后揉揉脑袋,“你先出去吧。”
一脸担忧的素弦还想再说什么,可看云疏那冷得如腊月寒冬的脸色,最终还是决定退出去,让云疏自己先静一静。
关上门后,素弦决定去小厨房做点云疏爱吃的糕点,以此宽慰她心里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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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疏坐在梳妆台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陆霄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忧,只一味用他喜欢的方式去逗乐作弄自己,简直没脸没皮没心肝!
亏云疏之前还差点信了他那句“真心想把日子过好”,这哪是什么海誓山盟,分明是欺人之谈。
还有那一通“骗来骗去”的言论,莫不是把她当成三岁孩子来哄?真当她稀罕他不值钱的几两“真心”?
既然今日已经说好了“保持分寸”,云疏也懒得再虚情假意装模作样,如此还省得她费心。
这样想着,她拾起桌上的步摇,伸手拉开妆奁的最后一层,将那素雅的圆月流云步摇放了进去,而后“啪”地一声关上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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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磋磨了许久时间后,外面的日色已逐渐西沉,快要到晚膳时候了。
云疏拉开门,叫来朱音:“去和厨房那边说,我今天晚上没什么胃口,让厨房只做二公子的饭菜就行。”
“啊?”朱音疑惑地瞪大眼睛,“可是……姑娘,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没事,”云疏摇摇头,“素弦准备了些清淡的羹汤和糕点,我不会饿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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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吃饭?”
陆霄刚准备坐到食桌前,就听厨房的人说云疏不来用膳了。他讶异地询问,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扭头叫来宗宁。
“去问问素弦或者朱音,看看夫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若真是如此,你就派人去请个郎中来。”
话说完后,陆霄发现宗宁站着没动。
陆霄斜他一眼:“怎么了?”
“我早就去请过夫人了,”宗宁苦着脸道,“谁知被素弦那丫头一顿好赶,说夫人没胃口吃不下,已经喝过清淡的羹汤,准备休——哎,公子你去哪?你不吃饭了?”
“饭菜留着。”陆霄一边向外走,一边冲屋里的人摆摆手,示意宗宁不用跟上来。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今日在马车里说的做的那些果真是惹云疏生气了。她气他胡言乱语也好,气他没个正形也罢,但若是因不吃饭而生病,那他可就罪过了。
陆霄自认为已经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不过很显然的一点是——他并不知道云疏真正为什么而生气。
所以同样被素弦从房间里赶出来时,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也窝了一肚子火。
“真是……”陆霄双手抱胸转了一圈,“莫名其妙。”
他不过是不想告诉她失眠的原因,马车上还专门逗她开心,不愿让她为这件事情烦忧,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值得气愤的?
就算他后来说要“骗过所有人”,那不也是因为她说出“各有所求”在先,自己一时气恼才说了这些浑话?
对于陆霄而言,他答应娶云疏,的确是因为她的家世与名声能为自己搏来更好的前程。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想让云疏动心沦陷而自己置身事外,如此才能更好地为他所用。
可如今这层伪装已经被人狠狠撕下,饶是他再极力献媚,恐怕都不会再触动她的心。
但陆霄并不认为自己失败了,至少云疏还是他的妻子,云靖还是他的岳父,那就依旧有可用的地方。至于那冷心冷情的妻子——便只能暂时如此相处,等他日后找个机会认个错,再将人哄回来继续“诱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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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王府里人声渐寂,偶有鸟雀啁啾,歌喉动人。
虽说云疏称自己已经休息,实际却盖着被子望着床顶发呆。
她有些睡不着,却并不是因为心中怒意未消,只是想放空自己,松一松紧绷的神思。
思绪正在漫游时,一声突兀的“吱嘎”声闯进耳朵,随后是沉稳的男子脚步声,云疏便立即翻身面对着墙,闭上眼装睡。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这些动作,装睡不是因为还在生陆霄的气,只是莫名地不想见他。要是非得说出个缘由,那大概是——她在赌气。
荒唐的想法跃入脑海的一瞬,云疏感受到身侧柔软的床褥向下陷进去一块——是陆霄坐在了床边。
他侧身垂眸,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云疏的侧脸,以及那微微翕动的眼睫——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家娘子在装睡。
原本还抱着谁也不理谁心态的陆霄忽然勾起唇,露出一个无声的笑。他认为云疏是闹小脾气,要哄一哄罢了。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如瀑的青丝上,温柔地替“睡着”的云疏理了理被薄被盖住的几缕发丝,而后低沉的嗓音如擂鼓般敲在她心上:“娘子,我知道你醒着。”
云疏:“……”
她没有睁眼,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用不咸不淡地语气问:“所以夫君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陆霄收回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只是想起来,今日在马车上忘了告诉你,我后日便要入户部任员外郎,不能日日都陪在娘子身边了。”
“嗯,”云疏低低应了一声,“祝夫君官运亨通。”
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恭喜之意。
陆霄也不恼,继续垂眸看着云疏,换了一副诚恳的语气:“娘子,我错了。”
什么?云疏心里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她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陆霄拉长尾音,朝云疏那侧移了移,“白日里我取笑娘子,实属不该。现在小人已经知错,还请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生气了。”
说话间,他还冲云疏眨眨眼,尾音柔软上扬,就像一只讨好主人祈求得到抚摸的小狗——但云疏并不会为他的外表所骗,她知道陆霄不是摇尾乞怜的小狗,而是彻头彻尾的大尾巴狼。
听到他如此认错,云疏起先怔愣了一瞬,旋即露出无害的笑容:“夫君这是干什么,你我之间何时如此生分了?我可不敢生你的气,快别认错了。”
陆霄:“……”他家娘子使得好一手阴阳怪气。
他盯着云疏的眼,那双眸子盈盈秋水,显得无辜纯良,就像可以放在掌心任人揉捏的小兔子——但陆霄心里清楚,云疏可不是乖巧温驯的白兔,分明是一只狡黠伶俐的狐狸。
她方才的那一番话看似是温柔体贴,可陆霄知道,那是云疏在心里将他划成了不需要真心相待的外人。
此刻他有些苦恼,却一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让云疏放下心里的隔阂,默默叹了无声的一口气后,忽然说起其他:“前两日饭食里的问题,我已经派人查清楚了。”
“什么?”话语转的太快,云疏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问,“所以的确是有人故意将饭食换成了相克的食材吗?”
“是,”陆霄点头,“那人是趁着新婚人头多,悄悄混进来的。第二日动过手脚后便离开了,宗宁查了两日才发现她是三婶婶手下一个侍女的亲戚。”
“果然是她们做的,”云疏蹙起眉,“就为了在新婚头一日给我个下马威吗?”
“是,”陆霄双手抱胸,靠在床头,“毕竟你是名满京城的公府嫡女,若不在新婚头一日好好教训一番,日后还怎么拿捏你?”
闻言,云疏沉默了片刻:“可我并未如她们的愿,反而给了她们一个教训。如此以来,日后婶婶们是不是还要找机会暗算我?”
“这是自然,”陆霄说着,忽然扭头一本正经地看向云疏,“不过娘子放心,为夫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但愿。”云疏低下头,语气听不出起伏。
若是在昨日,她或许会因为陆霄的这一句话而触动。可今日这一遭以后她终于明白,那些甜言蜜语都只是他用来哄骗她的手段罢了,这个伪装技巧高超的人,其实根本不会把她放在心里。
云疏理了理被子后重新躺下:“夜深了,夫君,我准备休息了。”
末了,她添了一句:“你要是睡不着,便自己去书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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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绷了一天后,云疏终于感受到了困意,几乎是在挨到枕头的一瞬间便进入了梦乡。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没有听见陆霄的那一句叹息:“其实……方才那句话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