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走神的片刻被陆霄捕捉,他微眯双眸,故作不满道:“娘子在想什么?”说着,他伸出另一只手,从背后环住云疏的腰,不轻不重地揉捏。
云疏收回思绪,没有继续暧昧的言语,而是犹豫着问:“你……这几天没睡好吗?”
对面的男子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愕然,他原以为云疏还要再与他言语较量上几个回合,没想到从朱唇中吐出的却是意想不到的话。
除了宗宁和交好的裴墨,很少有人关心他。至于陆家其他人,更是见到他便嫌烦。
而眼前这个才与他相处了短短数日的妻子,居然如此心细。
难言的情愫跃然心底,竟然让一向处变不惊的陆霄感到了久违的波澜。他脸上难得褪下不正经的嬉笑,正色道:“没什么,只是最近几日夜里总在担心入朝的事情,有些睡不着觉罢了。”
“可你若是夜里睡不着,还怎么早起?”云疏蹙起眉,显然不相信陆霄的这套说辞。
她生怕是自己睡相不好,夜里扰着陆霄让他不得安寝,于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与焦急。虽说二人没有感情,可几日的相处下来,云疏却渐渐卸下防备。
“真没什么。”陆霄收回环在云疏腰间的手,稍稍向后坐了坐,将视线移向别处。
云疏的一只手还被他攥在掌心,亲昵地揉捏摩挲。可她无心去顾及这暧昧的动作,心里的大石头高悬不下,直觉告诉她,陆霄将实话藏在心底,不愿坦白。
但她知道自己就算刨根问底,大概也不会从陆霄嘴里撬出答案,于是干脆沉默,自己暗暗猜测原因。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陆霄原本还在嚣张地“欺负”云疏的指尖,可看她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于是便自讨没趣地收回手,懒懒散散地靠在一旁,掀起半边帘子欣赏马车外的街景。
这景致其实没什么趣味可供赏玩,不过是涌动的人群与小贩卖力的吆喝,间或有达官贵人骑着高头大马,一骑绝尘。
夏日的燥热黏腻在空气里蔓延,来往如织的人流更是为这半下午的酷暑再添上一分拥挤的烦躁,马车在热闹的人群中艰难地行进,于是热意便穿过人群,直直地窜进马车里。
王府和公府间有些距离,虽然都在皇宫脚下,却要绕七八个弯,拐好几条街才行。加之今日街上的集市熙来攘往,于是这本就不短的路程又漫长了些。
云疏无心掀帘去赏玩车外的众人百态,只觉得马车狭小的空间里闷热非凡,于是便朝窗口靠了靠,汲取一点若有似无的微风。
陆霄虽也感觉到了热意,却因为身上衣服不像云疏那般繁复,身上并没出什么汗。但余光里看见云疏用手扇了扇风,于是他将另一侧的帘子掀得更大些,一手稍举高些撑着帘子,好让进来的风更多些,为他的小娘子吹走炎热。
云疏蹙起眉头,用手帕擦去额角的汗珠,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想快些回家去抱上冰碗吃个痛快。
恰在此时,一股突如其来的迅烈的风卷起云疏那侧的薄帘,裹挟着凉意袭来,马车内蒸腾的热意顿时被吹散不少。可这风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短短一瞬便隐匿踪迹,再送不来第二阵消暑的凉风。
云疏原本拧起的眉头松散了不少,但仍旧微微蹙起,毕竟她不光在为恼人的热意烦扰,心里还一直在琢磨陆霄为什么会失眠——她总是如此,大抵是在云家养出的习惯,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为别人带来麻烦,于是事事小心翼翼,总以他人的感受为先。屡屡瞧见旁人不快,便要疑心是不是自己的错处。
不过这情景只在和那些她认为亲近的人相处时出现,若是碰上陆家二婶三婶那样的人物,云疏讨了苦头便要还回去。
眼下虽然云疏和陆霄成婚没几日,可她却将陆霄视为相伴一生的人。因此害怕是自己的原因才让陆霄失眠,于是心里便不痛快起来,无数个猜测在脑海里肆虐叫嚣,让她静不下心。
陆霄扭头去看云疏时,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声没由来的笑引起了云疏的注意,她狐疑地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发笑。
在陆霄的视线里,那坐着的人模样十分娇憨——黛色的柳眉微蹙,透露着主人的疑惑不解与淡淡的忧心。微垂的眸子原本一直盯着自己的衣摆发呆,此刻却满是疑问地看着自己。
最令人忍俊不禁地是,刚才那被风吹起的半截帘子,不知缘何挂在了云疏发髻里簪着的步摇上,垂下碧色一角来,颇像一抹浑然天成的头饰。
他忍不住握拳抵唇,眼里是促狭的笑意,看得云疏越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你,你到底在笑什么?”她挺直腰板,似乎想用这样的动作证明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笑的地方。
“没什么。”陆霄想藏住笑意,可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此刻他伸手,想为云疏摘下步摇上的帘子,却被那人恼羞成怒地一把打掉。
“你想干什么?”云疏为躲掉他的动作,一边给了陆霄作乱的手一巴掌,一边向后缩了缩。
不过这动作受到了阻碍,由于帘子和发饰挂在了一起,她向后躲避时感受到了牵扯,不由得轻“啊”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头上挂了东西。
还不等她自己取下帘子,陆霄已经再度伸手过来帮忙,他十分轻柔地摘下与步摇“纠缠”的车帘,甚至还顺手理了理云疏因此而有些散乱的发丝。
做完一切后,那只悬在头上的手下移,趁云疏还没反应过来时,飞快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回去。
云疏气恼地抬眸,正对上陆霄得意洋洋的眸子。
尽快陆霄的动作快如一瞬,可那异样的触感却仿佛还停留在云疏的鼻尖,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尖,蹙着眉嘟囔:“哪有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陆霄眼底满是笑意,扬声逗她,“娘子难不成在怪我弄坏了你那精心打理的发饰?若实在不行,我给你再挂回去就行了。”
说着,他便佯装伸手要再扯过帘子,却见云疏无动于衷地冷漠摇头:“……很用不着。”
方才自己还在担心这混蛋晚上睡不好觉,谁知此人转头就取笑起她来,真是一片好意都喂了狗!
云疏气鼓鼓地抱臂环胸,扭头决定不再和陆霄讲话。
原本还等着看云疏跳脚的陆霄瞧见她这幅模样,不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甚至兴致更高了起来。于是他朝云疏那侧移了几寸,一只手刚好搭在她的肩上。
“好娘子,这是生气了?”陆霄揽着云疏,轻轻晃了晃,企图招惹她的视线。
云疏从鼻子中挤出一个“哼”字,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这是闹脾气了?陆霄心想。于是又凑近了几分,另一只手还想去轻贴云疏的腰,可怀中人却像水中的游鱼一样灵活地躲过他的“进攻”,弯着腰站起来,飞快地坐在了另一则。
马车随着她的动作小小地晃动了一下,随后归于平稳。
算算时间,大概还剩一炷香的时间便到王府了。
只听云疏坐下后淡淡开口:“陆二公子,既然当初成婚各有所求,婚后也请你保持分寸,你我之间没有情意,用不着装模作样当深情。”
闻言,陆霄脸上的谑笑瞬间消失,他眼里飞过闪过一抹愕然,下意识问:“各有所求?何出此言?”
“你当初想娶季初,无非是看上了她的家世。后来你答应娶我,想必也是权衡过利弊的,”云疏扫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云家无实权却有地位,入朝为官一事上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陆霄,你聪明得很,绝不会因为贪图美色或名声而娶我。”
被人拆穿心思的陆霄也不恼,反而勾唇轻笑,神色淡然道:“你说得对,云疏,我们的确各有所求。你为了逃离嫁给陆舟的命运,也为了摆脱岳父岳母的掌控,所以才选择嫁给我。”
“我们都不是什么心思纯良的人,为什么不能装装深情,骗一骗对方?”
伴着话音一同停下的,还有吱呀作响的车轱辘声——博陵王府终于到了。
但两人都坐着没有动,马车外面的素弦和宗宁也不知里头的二人在干什么,不敢掀帘去问,于是默默对视一眼,选择继续等待。
“骗?陆霄,你骗得过我,骗得过祖母,骗得过你自己吗?”云疏冷笑着问。
“骗过了所有人之后,说不定我自己也信了呢?”陆霄反问,眼神玩味,看不出半点真诚。
闻言,云疏几乎没有思考,话语瞬间脱口:“那你不会达到目的的。”
“因为我不会信。”
语毕,掀帘下车。
素弦急忙迎上来扶云疏下车,想问自家姑娘为何在车里耽误,却瞧见她脸色不善,于是将询问的话默默吞进了肚子里。
看着两人走远以后,宗宁才嚷了一声:“公子,还不下车吗?”
“来了。”陆霄低低应了一声,懒懒散散地下车后,已经看不见云疏和素弦的身影。
他在原地停了片刻,听宗宁疑惑地问:“您看什么呢?夫人早都进去了。”
“没看什么,”陆霄摇摇头,先迈出一步,冲身后招招手,“走了,回府。”
方才因为被拆穿心思,陆霄有些恼羞成怒地说出了那句话,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覆水难收。
某人表面上云淡风轻,但脑海里又闪过云疏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一阵莫名却有浅淡的忧心席卷陆霄的胸腔——他好像真的把人给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