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线骤然被人遮挡,落下大片的阴影,云疏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应来人的问好。
少年长身玉立,微微躬身,低垂的眉眼遮藏住他的神情,随着主人的起身,才慢慢显山露水。
云疏没见过他,但也能猜出身份,于是回礼:“原来是小叔,你我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昨日嫂嫂和兄长新婚,我不曾亲自送上祝福,还望嫂嫂——”
“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一道冷冷的声音穿过回廊,打断陆舟的话。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陆霄负手穿过庭院中的石板路,目光在二人身上走了个来回,最终停在云疏脸上。
“夫人,夏日炎热,屋里备了冰碗,快些和我回去消消暑吧。”
就在陆霄说话的同时,陆舟转过去,冲他也行了礼,不过……被忽视了。
那只大尾巴狼十分亲昵地揽过自家夫人的腰,接着拍了拍陆舟的肩:“行渊,你要去父亲母亲那里用膳?”
“正是。”陆舟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在云疏身上停了一瞬,接着与陆霄对视。
对面的那人勾唇:“那就去吧,母亲今日心情不好,你可得好好安慰她。”
说罢,也不等陆舟反应,他便自顾自地揽着云疏离开。
心情……不好?望着夫妻两人离开的背影,一行疑问默默爬上陆舟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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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陆舟看不见的地方后,陆霄自然而然地松开手,和云疏保持一定的分寸。
“你怎么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云疏偏头,扫过陆霄的侧脸——他不笑时,眉眼是淡漠的,不似平日里总染着一抹轻佻,反而透露出些疏离。
下一刻,那张脸忽然生动起来,唇角勾起了然的笑:“听说二婶三婶黑着脸从定心堂离开,想必她们是吃瘪了。”
“所以——”陆霄拉长尾音,又变成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一定是我娘子威风凛凛,大战她们三百回合,让她们落荒而逃。如此一来,我那母亲又能高兴到哪里去?”
云疏被他这夸张的比喻逗笑了,忍不住抬手轻搡了他一把:“净胡说。今日早上的确是我不敬,婆母心中有气却还得拿出容人的气量,心里委屈是自然的,想借二婶三婶帮她出气也无可厚非。”
“夫人,”陆霄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云疏一本正经道,“我在陆家待了十年,自然比你更了解她。你得记住,母亲是最豆腐嘴刀子心的。”
云疏骤然没反应过来,于是便停在原地思考:“母亲也没有刀子嘴……等等,你再说一遍……”
再抬头时,陆霄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于是云疏提着裙子追上去:“你说得对,我对陆家的了解不如你,日后还得仰仗夫君才行。”
“可是夫人早上不是还说,指望不上我吗?”陆霄眯着眼吐出一口气,放慢步速,“夫人变脸可真快,真担心你哪一日变心也像这样迅速。”
云疏:“……”
“和你说正经的,不许东拉西扯。”
“好,都听夫人的,快点回去用膳吧,宗宁去厨房换了菜谱,保准以后吃食都不会再出错了……”
细碎的日光穿过回廊建筑上的缝隙,零星地洒在这一双人身上,照见一对并肩渐行渐远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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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云疏准备洗漱,陆霄还待在书房里,没有回来。
按照两人的约定,陆霄会在新房里住一个月,后面再和她分房别住。
等到她洗漱好,正在给头发上涂抹护发的茉莉头油时,陆霄才推开门走进来。
“我回来晚了,夫人都准备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宗宁将盥洗的东西拿来,自己也打算收拾一下。
“马上就睡。”云疏盯着镜子,头也没回地说。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往日都是心细的素弦来帮她打理,但今天早上的事情让她这个小丫鬟急出一肚子火,半下午的时候就发起烧,这会儿还在休息。
朱音伺候过云疏洗漱后,就被她派去照顾素弦了。素弦在时,后边够不着的头发都是交给她的,只是今日事发突然,只能云疏自己慢慢摸索。
和陆霄随口说了两句话后,那人便没了声音,透过镜子去看时,才发现这人不在屋里。
“又跑哪去了……”云疏低声嘟囔,拿起梳头水,往掌心倒了一点。
这一罐即将用完,但云疏却没有存货了——这是云澈从江南托人带来的,而他上一次从江南外派回来时,将带来的梳头水都给了云茱。
她的目光微微垂落,纤长如鸦羽一般的睫毛遮藏住了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她一边低着头涂抹发尾,一边盯着梳妆台上那一瓶已经见底的茉莉头油发呆。
忽然,有人从她手中轻柔地抽出那一缕已经不知道涂抹了几遍的发丝,接着从桌上拿起了精致小巧的瓶子。
“娘子若是发呆得再久一点,剩下的头发可就都涂不上梳头水了。”
疏懒的声线自头顶传来,打破屋内的寂静。那人捞起云疏的头发时,指节轻轻摩擦过她的脊背,让云疏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这点细微的动作逃不过身后那人的眼睛,只听他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接着谩不经意道:“放松点,娘子。”
“娘子”是比“夫人”更亲近的称呼,但在云疏听来,无论从陆霄口中吐出的是哪两个字,都带着十足十的狎昵。
她依言放松脊背,感受陆霄的指尖沾着幽香的梳头水滑过发丝。云疏揽过镜子,刚好能从里面看到陆霄神情。
那人眼睫半垂,挡住些许深邃漆黑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抿起的薄唇,如此表情让陆霄无端显得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些……如临大敌?
想到这个词时,云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正巧此刻陆霄抬头,与镜中的她对视。那人的表情立马变成不满:“娘子嘲笑我?”
“不是听说陆二公子最是流连花丛,可我却感觉你涂抹头油的动作十分生疏,难道没有在别家姑娘头上好好练过?”云疏挑眉,对他开玩笑。
“娘子这话可就不对了,”陆霄放下一缕已经照顾得当的头发,又捞起另外一片,“不知是谁传的闲话,为夫可一直守身如玉,从不曾在烟花柳巷和他人纠缠。”
守身如玉……难不成,那天晚上他也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后,热意瞬间爬上云疏的脸颊,连带着脖颈后面也是一片绯红。
陆霄是故意的,此刻看见云疏脸上一片胭红,自然猜到她心中所想。
“娘子猜得没错,”他一手扶住云疏的肩,一边微微倾身,嘴唇几乎要贴上云疏的耳畔,用情人间的厮磨语气呢喃:“无媒却礼成,娘子可得对我负责才——”
“不许说了!我……我要睡觉了。”云疏恼羞成怒地打断陆霄的话,猛地站起身,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梳头水的瓶子,避开他的目光,落荒而逃似的跑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陆霄用巾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指缝间残留的梳头水,看见云疏已经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只剩半颗脑袋还在外面,青丝遮掩间的耳廓红了一片。
“既然如此,那娘子今夜可得好好休息。”陆霄吹灭其余的蜡烛,留了床头一盏。
云疏面朝里,闭着眼听见陆霄的声音越来越近,随着话音落下,她感觉到身侧的床陷下去一块,随后陆霄便脱衣躺了上来。
两人各有一床被子,大概是嫌夏夜炎热,他没有打开被子,而是将其扔到了床脚。
不多时,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下来,不久后均匀起伏的呼吸声便响起。
云疏想陆霄可能是睡着了,确认他应该不会再“口出狂言”取笑自己了以后,她才放下心,缓缓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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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二天是被外面的人声吵醒的。
睁开眼时,陆霄已经不在身边了。只有素弦和朱音端着水盆走进来,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是,外面在说什么呢?”云疏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朱音递来的刷牙子,塞进嘴里。
素弦和朱音互相对视一眼,最终素弦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是王爷身边的护卫把长公子给带回来了,这会儿王爷正在前院责罚长公子,去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说王爷气得不行,把家法都拿出来了。”
闻言,云疏刷牙的动作一顿,差点把掺了姜汁的刷牙水咽下去,将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这就抓回来了?”她漱过口后,“我还以为要再过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世子。”
毕竟从陆尧准备逃婚到今日,他们确实一直都没有见过面,云疏还以为陆谦要放任自己的儿子流浪天涯,不打算再认他了。
“是挺突然的,据说长公子都快跑到岭南那边了,还是被带回来了。”朱音一想到早上看见的陆尧被打的场面,就忍不住龇牙咧嘴,仿佛自己背上也跟着疼。
“王爷气得不行,好像已经昏过去一次了,姑爷和三公子一早就跑过去在那劝呢,王妃倒是心疼,也哭晕了,反正前院现在一团糟。”素弦边说边摇头。
“收拾完之后,咱们要去看看吗?”朱音天真地发问。
“不可,这件事情本就与我有关,”云疏说着,给自己戴上耳坠,“我们得避嫌才是,若是让王爷看见我,说不定会更生气。”
毕竟原本能娶到公府嫡女的人是陆尧,而他如今却和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私奔,不怪陆谦气得昏过去。
“那我们……”
“我们在这里,等陆霄回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