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你是心善,但我总替你难受,”郑妙英握着手帕,蹙起精心画好的长眉,满脸疼惜,“要我说,这云家的丫头嫁到咱们陆家来,也不算咱们高攀,怎么能委屈自己?”
“我这怎么是委屈?我家二郎那个混球,能娶到云家这么好的媳妇,我可是高兴得两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呢。”徐祯徽掩唇轻笑,向云疏投去欣赏的目光。
而被打量审视的云疏一直没有说话,打算仔细观摩这三人你来我往的表演。
只见康俪接着开口:“我看啊,嫂嫂家里娶到这样的好儿媳,不光是嫂嫂有福。这二郎夫人能碰上如此有容人气量的婆婆,倒也是她的福气。”
听她这般话,云疏便顺着往下说:“三婶婶说得对,母亲不仅没有责怪儿媳,反而还关心儿媳的身子,实在是儿媳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上母亲这样的好婆母。”
“你看看这丫头,嘴真甜,”徐祯徽高兴得合不拢嘴,招招手就想让云疏坐下,“好孩子快别站着了,仔细一会儿又头晕了。”
看着婆媳其乐融融的画面,郑妙英朝椅子上懒懒一靠:“瞧着这丫头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倒不像是刚病好的,别不是早上贪睡起不来,故意找借口晾着自家公婆吧。”
云疏坐下后,才笑着回答:“三婶婶真是哪里的话,我哪敢因为自己的小性子就怠慢了父亲母亲?只怕三婶婶这番话真是折煞儿媳,儿媳可不敢戴上婶婶送来的高帽子。”
郑妙英斜睨她一眼:“我可不是空口无凭,那是嫂嫂身边的邬妈妈亲自说了,早上去叫你与二郎时,你们非说病中不见,那邬妈妈都没瞧见你生病的样子,这不是你们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三婶婶,”云疏看着她,“我的亲婆母心善不想怪罪,但三婶婶如今却不肯放过我,既然如此,儿媳还是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也好让三婶婶消气。”
一番话说完,郑妙英的眉毛一挑,显然是被戳得跳脚:“是,你家婆母心善,不忍怪罪,我可是心疼我的嫂嫂,今日定要替她好好管教管教你。瞧瞧你这幅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样子,日后若有了孩子,还不知道要被你教坏成什么腌臜样子。”
云疏算是看出来了,今日场上的主要对手便是郑妙英,其他二人唱红脸,推她出来做白脸。
她这边也不坐着了,生怕自己气势上不够,干脆走到屋子中央,正准备开口时,又听徐祯徽出来当和事佬。
“三弟妹,我知道你是想替我打抱不平,”她放缓了语气,“不过我受受委屈也就罢了,孩子以后得日子还长呢。”
闻言,云疏忍不住挑眉——她这婆婆是不打算装了,直接挑明说自己“受委屈”?
只听徐祯徽接着道:“你也知道,我是不爱和他们这些孩子生气的,就算二郎成天不着家,我也不想说他,毕竟是孩子,我自己受受气不算什么,不能让孩子委屈才是。”
这下徐祯徽成了柔弱占理的那一方,若云疏还坚持自己没错,那可真就是不懂事了。
“母亲,儿媳虽然才进门一日,但又怎么忍心看您受苦受累?”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徐祯徽的手,“我家夫君是个不着调的,日后我替您好好管教就是。今日的事确实是儿媳的不对,三婶婶教训的是,儿媳回去面壁思过一日,好好反省就是。”
“用不着用不着,”徐祯徽反手握住云疏,亲昵地轻拍她的手背,“你和二郎新婚燕尔,要是面壁思过一日不见他,还不知道他要着急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反倒是我苛待儿媳了。”
“嫂嫂,若不让二郎媳妇好好长长记性,日后她还会做出更无礼的事情,今日必须得让她知道礼数二字究竟是什么东西。”郑妙英一拍桌子,一旁的康俪都忍不住侧目,朝后躲了躲。
“三婶婶自认为通达礼义,那儿媳怎么听说您家儿子不久前殿前失仪,冲撞了陛下,这会儿还在家里禁足?”云疏松开徐祯徽的手,笑眯眯地朝郑妙英走去。
她知道,徐祯徽不会真的责罚自己,她们三个今日是想在口舌上让自己好好吃一顿亏,非得让她落下风才行。
“适才婶婶说我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您可知儿媳的礼仪自小是母亲亲自教的,我母亲安阳郡主可是从小养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您说我歪,这岂不是在说是太后娘娘不懂礼数,教坏了我母亲,更教坏了我?”
她停在郑妙英面前,示意素弦倒一杯茶来。而后她接过温热的茶杯,恭恭敬敬地递给郑妙英:“婶婶,喝口茶消消气吧。”
那人被呛得说不出话,哪里愿意去接她的茶,冷哼一声别过头;“二郎家的,我看你才是在折煞我呢,我哪里敢污蔑太后娘娘的尊名,你可不要空口白牙地拉我下水。”
“还有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犯错自有我和他父亲来管教,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新妇在这儿置喙。”她迟迟不接云疏的茶,高高在上地垂落目光,盯着云疏捧着那有些烫手的瓷杯。
只是云疏也不会让自己白受气,她转而端着茶杯坐回去,悠悠开口:“婶婶说的是,这自己家门里的事情,别人自然是管不着的。所以三婶婶,我今日与你争辩,也是怕外人说您越俎代庖,不顾母亲的威严,非要替她来管教小辈。”
末了,她还加上了十分有理有据的一句话:“三婶婶,我这也是为您的名声考虑呀。”
郑妙英气个倒仰,转头瞪着云疏恨恨道:“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也敢管教起长辈来了!今日正好你婆母在场,我非得——”
“哎呀婶婶,”云疏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您还不明白我说的话吗?我的正头婆母在这里,还不曾说什么话,您就是再气我不识礼,也不能下了婆母的面子呀。”
在二人瞧不见的背后,徐祯徽的脸黑了一瞬。
她像是看不下去了,终于愿意出来打圆场:“好了,疏儿,不得对尊长无礼。”
说着,徐祯徽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三弟妹,你也别生气,仔细再气坏自己的身子,我家这个小丫头确实也没犯什么大错,今日之事就算是过去了。”
被三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康俪也终于开口,顺着徐祯徽的话劝慰:“弟妹,知道你是心疼嫂嫂,见不得她受气,不过你这也确实过了,二郎家的就交给嫂嫂来管,你我不如先回家去。”
处在风暴中间的云疏上前,对郑妙英施施行礼:“婶婶,你说得对,我无礼无教,说的那些难听话,您也别往心里去。这明日我自会闭门思过,还望婶婶不要怪罪。”
“你们屋子里的腌臜事,我真是——”话正说到一半,郑妙英忽然感受到了一抹来自徐祯徽的目光,透露着不善与警告。
无奈,她只得话锋一转:“我以后也都听嫂嫂的安排。”
难怪今日郑妙英在前头冲锋陷阵,云疏现在算是想清楚了。前不久她儿子上朝前和同僚指摘了几句陛下的新政,不知怎地被陛下给听去了,罚了好一阵子禁足。
她今日帮徐祯徽出头,想必是为了让陆谦在朝堂上为自己的儿子美言几句,好让陛下快快解了他的禁足,官复原职。
见郑妙英如今吃瘪的样子,云疏不禁喜从心中来,但面上还得装的听话些,于是便低着头,藏起脸上的笑意。
“禁足也是不必,”徐祯徽招招手让云疏上前,“你只要知道今日犯了错,日后不会再犯就是了。好孩子,你也是了一天,回屋去好好休息吧。”
那边郑妙英闭口不言,康俪也低着头只顾喝茶,云疏知道她们这是不敢再开口了,于是便谢过徐祯徽,离开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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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子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出来时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云疏总算能松一口气,扭头对素弦道:“派你先回去,给宗宁讲上几道我爱吃的菜,让厨房今日做了送来。”
素弦陪她熬了一个时辰,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吃饭”便两眼放光,一溜烟儿地跑了。
此刻正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饶是云疏挑着回廊下的荫凉地走,也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她便停下来坐着歇口气,拈着手帕冲脖颈处扇风。额上一层汗粘的难受,她随手将额际的头发撩开,顺手别到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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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舟见到的,便是那笼罩在阳光下,粉面桃红、朱唇微抿的云疏。女子眼睫微垂,似乎在看自己的衣衫是否整齐,那一缕被耳后的青丝调皮地垂下,挡住毫厘醉人的容颜。
昨日大婚时,他留在前厅参加宴席,不曾跟着众人到酌月轩去闹洞房。对于他而言,这件事情不仅无趣,而且吵闹至极。要不是身为陆家人,他连陆霄的婚宴都不想参加。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云疏——那位名满京城、惊才绝艳的高门贵女。
回廊外的少年抿起薄唇,心跳忽然不自觉地加快。就在他思考要不要上前问好时,回廊下的云疏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陆舟慌忙追上去,整理好表情后,才郑重地冲那人拱手行礼:“见过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