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黏糊的话,一个二个都红了脸,朱音给云疏梳头的手都抖了几抖。
素弦一边给云疏戴上耳环,一边偷瞄坐在一旁的陆霄。只见此人神色坦然,好像真和云疏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
“不必,”云疏没有转头看他,自顾自挑了妆奁里的眉笔,准备递给素弦,“我这两个丫头手艺都很好,不劳烦夫君了。”
“怎么能是劳烦?”陆霄稍稍凑近,想去夺云疏手里的东西,却被她轻巧躲过。
云疏将手里的眉笔递给素弦,她的小丫鬟立马会意,走到云疏与陆霄中间,开始专心地为云疏描眉。
素弦这么一挡,刚好阻隔了陆霄的视线,他看不见云疏的神情,于是便一手撑在台面上,用手托着自己的脸,从镜子里看自家娘子。
铜镜里的人影不算十分清楚,但也能窥见女子的容颜——云疏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地盯着镜面,像一个无暇却无情的瓷娃娃。
他就这样盯着她,原想再开口逗逗她,宗宁却不识相地在门口探头:“公子,夫人,厨房那边送来了早膳,要让人端进来吗?”
“端进来吧,”陆霄无趣地起身,边走还边对身后的云疏说,“忘了提前问好夫人的口味,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府里的膳食。”
云疏没搭理他,是朱音大着胆子开口:“我们姑娘没什么忌口的,劳烦姑爷操心了。”
她昨日才第一次见到自家姑爷,之前总听素弦悄悄给她吐槽姑爷吊儿郎当,因此心里也没多少好感,却又怕失礼数惹他不高兴,说话时都没敢看着陆霄。
“话虽如此,”陆霄拉开椅子,“还是要麻烦朱音姑娘一会儿将夫人的喜好告诉宗宁,日后便按照夫人的口味准备膳食。”
听着两人的话,云疏伸手,轻轻挪动摆在台面上的镜子,刚好能照见陆霄的背影。
她有些看不透他——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有一夜的露水情缘,可也算不上交付真心。陆霄却表现得真心喜欢她似的,总说些暧昧耳热的话。
云疏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陆霄不会对自己动情。当初他如此坦然地便答应了和自己的婚事,背后一定有原因。
“这镜子有些花了,”云疏轻轻拂过铜镜的边缘,“素弦,你回头去找个磨镜客,将镜子再重新打磨一下。”
“是。”素弦低低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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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后,云疏刚坐到桌旁,陆霄便已经盛好一碗粥,放至她面前。
“还热着,娘子一定饿了。”陆霄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云疏有些受宠若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神色自如地点点头:“有劳夫君,但这实在不妥,该妾身服侍你——”
“酌月轩不讲那些虚礼,”陆霄语气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你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怎么能干伺候人的活?合该为夫好好服侍夫人,让夫人开心才是。”
云疏没见过如此对待自己妻子的人,一时捧着碗愣住,烫了手也不知道放下。
在云家,就算沈兰月贵为安阳郡主,她也从没见过云靖会亲手为她盛饭端汤。
“夫妻合该如此,”陆霄见她指尖泛红,轻柔地取下她手中的碗,“夫人快些用膳吧。”
云疏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低声回了句:“多谢夫君。”
朱音和素弦立在一旁,一边给云疏夹菜,一边留一耳朵听二人的对话。在听到刚才陆霄那番“服侍妻子论”后,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互相瞧了一眼。
宗宁对自家公子说的这番话不以为意,无所事事地立在一旁发呆,忽然瞥见朱音为陆霄夹了一枚玉露团,急忙上前拦住她的动作:“朱音姑娘,公子不爱吃甜的。”
那双伸出去的筷子僵住,云疏开口:“朱音,放到我这里来。”
“你们只需照顾夫人就行了,”陆霄开口,“我自有宗宁伺候。”
某个压根没想到给自家公子夹菜的手下此刻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望天,假装没听到陆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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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玉露团做得很好,和云家厨子做得不太一样。这道不似云家厨子那样放许多糖,微甜中混着酥香,虽然有些占肚子,但云疏还是忍不住又吃了一个。陆霄见状,让素弦直接将那道菜移到了她面前。
他应当是吃饱了,放下筷子对宗宁吩咐:“你去定心堂看看父亲母亲起来没有。”余光中,他看到云疏也停了筷子,于是转头问:“夫人可吃好了?要不为夫再让下人送些解暑消食的汤过来?”
“不必,”云疏摇摇头,边说边起身,“看这时辰,想必父亲母亲已经等着了,我们还是快些——”
话还没说完,云疏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剧烈的晕眩感让她无法站稳,哪怕已经伸出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身形还是摇晃不已。
素弦和朱音俱是一惊,在她们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陆霄已经从食桌的另一边飞快地冲过来,稳稳地揽住云疏的腰,让她跌进自己怀里。
“公子,王爷和王妃已经——夫人这是怎么了?”宗宁也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是,是太累了还是——”
眼前的人脸模糊重叠,和景物混在一起,云疏甚至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桌子椅子。
她被人牢牢得半抱半托地按在怀里,还不至于摔倒,但脑子就像一团浆糊,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夫人可对什么食物有过敏之症?”陆霄扫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素弦和朱音。
“没有,夫人不对任何食物过敏,”素弦连连摇头,接着扑到食桌上去看那些菜,“这些,这些东西,夫人以前在家里也吃过的。”
“宗宁套马去请郎中,朱音把桌子上的菜都收好,不许让任何人碰,素弦你去倒一些茶给夫人喝。”陆霄沉着的声音灌入云疏耳畔,温热的手掌隔着单薄的衣衫贴在她后背,缓解了不少眩晕带来的呕吐感。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陆霄身上,微微仰头看去,朦胧间里能看见陆霄双唇紧抿,一贯轻佻的眸子此刻也不见了戏谑。
下一刻,云疏被人横抱起来,轻柔地放到了床上。陆霄接过素弦递来的茶杯,对她吩咐道:“你去前院,说夫人身体不适,今日恐不能拜见公婆。”
“不行……”云疏去推他,“我得去……不能失了礼数……”
抬眼撞上男人冷峻的双眸,沉着的目光居然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安心。但是此刻眩晕感已经没那么强烈,理智再度占据云疏的脑海。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我,我好很多了,必须去,见过父亲母亲才行。”
“不行。”陆霄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果断地反驳她,接着扶着她,让她靠在床头,“他们若要处罚,自有我去顶着。”
陆家附近正好有家医馆,宗宁骑着快马将郎中驮回来,两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房间,随后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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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定心堂正厅,陆谦和徐祯徽已经等了许久。
被派去叫人的邬妈妈皱着眉头,一脸火气走进来:“老奴前去问了,谁知二公子身边的那个宗宁直接不让老奴进门,说什么二夫人突然身体不适,恐怕不能来见主君主母。”
“真是胡闹,”徐祯徽压着声开口,脸上虽未见愠色,但语气已然不善,“新婚头一日不来见公婆,他们云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
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陆谦也拢起眉头:“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身子不适?”
“老奴不知道,”邬妈妈答话,“听说是已经请了郎中,到底什么毛病也不说,别不是故意找了由头,想给咱们陆家一个下——”
“邬妈妈,”徐祯徽打断她,蹙起的长眉渐渐舒缓,“也罢,既然疏儿身体不舒服,那就让她好好休息,等到身体爽利了再来也行。”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陆谦:“王爷军务繁忙,就不要和妾身一起等了。妾身是无所谓的,左右在这里坐着等疏儿过来就行,只是万万不能耽误了王爷的事情。”
“那怎么行,”陆谦的声音越发冷严,“本王倒要瞧瞧,二郎和新妇在搞什么打算,非要让他们一双老父老母在这里等着伺候!”
平日在军中,陆谦是不轻易动怒的。他讲究善待军士,以德治军。只是一旦回到家中,他便是顶天立地的主君,脾气也会更暴躁些。
徐祯徽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急忙递上热茶安抚:“先前给大郎说亲事的时候,正是看中云家大姑娘知书达礼,说不定她是真的身子不舒服,王爷也莫要动怒,仔细气坏了身体。”
经她这么一安慰,陆谦的气不仅没消下去,反而愈来愈盛:“当初给尧儿请旨赐婚,的确是觉得这云家大姑娘贤名在外,想必是个温厚有礼的,没想到今日倒给你我一个下马威,还好没许了大郎。”
“虽说还好没让尧儿娶她,只是没想到这云家大姑娘最后看上咱家二郎,还非得……”徐祯徽以帕掩唇,忽然想起那日云疏冲到前厅的模样,顿时拢起眉心,“那日我就该看出来的,这云家姑娘也不是全然知礼,就是不知道二郎怎么会……”
“哼,”陆谦冷笑一声,“一个不学无术,一个不敬尊长,他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哎呀王爷,”徐祯徽轻轻握住陆谦放在桌子上的手,“都还是孩子,今日见了好好教育一顿也就罢了,您可莫要再生气了。”
“都是你给惯得,”陆谦斜睨她一眼,“你要是还如此仁慈,这两个孩子迟早要——”
“父亲,母亲,”忽然,一道沙哑却有力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儿媳失敬,特来向父亲母亲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