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云疏一大早便被素弦叫醒,连眼睛都没睁开,沾了水的巾帕就猛地贴在脸上,凉得她一个哆嗦。
素弦如临大敌,手忙脚乱地一边为她擦脸,一边拿来刷牙子*,塞进云疏嘴里。
困意还未消散,但素弦这阵势让云疏也不敢再打瞌睡,哪怕眼皮还有些沉重,她也老老实实地洗漱一番,坐到了梳妆镜前。
朱音小心翼翼地散开云疏的头发,十分轻柔地帮她梳发髻。
另一边,素弦则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将嫁衣挂在了衣架上,整理上面的褶皱。
望着镜中的容颜,云疏恍然间以外自己还在梦中。今日一过,她就要从虎穴踏入另一个狼窝了。
不过日后风浪如何,她都认了——毕竟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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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陵王府同样被大红的绸缎淹没,每个人脸上挂着喜气,却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陆霄穿戴好喜服,走到镜子前左右瞧了瞧。
宗宁围着他转了一圈,一边检查衣冠是否端正,一边啧啧感叹:“没想到公子你把这喜服一穿上,还是挺像模像样的,一点也不吊儿郎当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霄斜睨他一眼,指尖不自觉地搓了搓衣摆——他有些紧张。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宗宁的眼睛,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样凑上来:“您是不是怕一会儿去了云家,被他们为难?”
“我会怕他们?”陆霄松开衣角,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赶紧去前头看看马和轿子备好没有。”
“嘁,嘴硬,”宗宁是最了解陆霄的,自家主子什么心思,他一眼便能看出来,“东西都备好了,就等着您马上去迎亲,只要您别后悔了就成。”
他偏头去看陆霄的神色,发现此人表情淡薄,瞧不见一点新婚的喜悦之情。宗宁一惊,压低声音凑上前:“公子,你真后悔了?难不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想娶别人了?”
“没有,”陆霄望着窗外一株盛放的广玉兰,缓缓开口,“没有后悔,没有想娶别人。只是……”他顿住了,后面的未尽之语变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没什么”。
只是从前最想娶的人,再也见不到了而已。反正只是一段充满利益的姻缘,陆霄想,他绝不会为此付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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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弦守在门口,一边打听外边的动静,一边催促房里的小丫鬟们快些给云疏梳妆。
“戴发冠的那个,手脚仔细些,别扯疼了姑娘的头发。”素弦一边听前院小侍女的汇报,一边留心屋子里的情况。
“什么?姑爷都到门口了?”
“快!快给姑娘把口脂涂上,一会儿就要去前厅了,你再去前边让长公子多拖一会儿,姑娘还有几只簪钗没戴呢。”素弦一边朝屋里喊,一边又催促前来汇报的小侍女去传话。
屋内,朱音端了杯热茶递给云疏:“姑娘再喝点吧,要不要吃几口点心?这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吃东西呢,别饿坏了。”
云疏只接过了茶杯,而后摆摆手说:“不吃了,扛一扛便不饿了,陆家那边估计也给准备了吃的,总不能叫新娘子饿肚子。”
朱音点点头,又从桌上拿起一只簪子,插在了云疏左边的发髻上。
小侍女拿来口脂,刚想为云疏涂抹,就被她自己接了过去:“就剩口脂了,我自己来吧,你们可以下去了。”
衣物首饰都已穿戴妥当,只剩最后一点朱红。
云疏用手蘸了那明艳的红,一点点抹在唇上。
涂口脂的功夫,素弦从屋外进来:“听说长公子正在前边考姑爷学问呢,派去的人听不懂,说是一堆‘道’啊‘礼’啊的东西,估计还能再让姑爷费些时间回答呢。”
闻言,云疏涂抹的手指一顿,一点红晕出唇边,将朱音和素弦都吓了一跳。
“好姑娘,还是我来吧,”素弦抢过云疏手里的小盒子,又对准备擦拭口脂的朱音道,“仔细点,别把姑娘脸上的玉容粉给擦掉了。”
素弦没注意到云疏脸上的异样,专注地为她化妆:“长公子也真是,明知姑爷不懂什么学问,还偏考他不会的东西,也不怕姑爷答不上来叫人家笑话。”
朱音偏头,语气单纯:“说不定姑爷知道长公子博通古今,专门提前准备了呢。”
云疏揽过镜子照了照,莞尔一笑:“笑不笑话的也无所谓,都准备好了,我们出去吧。”
看见她起身,素弦急忙将准备好的团扇塞进云疏手里:“行,估计前边也闹完了,正好去见主君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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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正堂外人头攒动,不少好奇的侍从探个头,忍不住去瞧里头的新娘子。
虽说是他们自己家的小姐,但云疏一向穿得素净,比不得二姑娘云茱穿红着绿,她今日身上明艳的颜色还是众人头一回见。
里头的新人正在听父母的训话,云靖这边已经说完了,那头沈兰月又开口说了几句“孝顺公婆”“伺候丈夫”的话。
这样热闹的场面上,盛昭书没有来。她怕自己到时舍不得云疏,于是便在她出门之前去见了一面,如此也不算遗憾。
敬过茶后,素弦将同心结的另一边递给云疏。
于是她一手持扇遮面,另一手拉着红绸,和陆霄转身,准备出门。
余光间,云疏瞥见了站在正堂角落里的云澈。
他们的目光没有对视,可云疏分明能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好像要焚烧她的五脏,看透她的真心。
团扇之下的云疏微微抿唇,刻意去忽视这道不合礼数的目光。
望着新人渐渐走远的背影,云澈好像被人卸掉全身力气一般,挺直的脊背松垮下来。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上前两步似乎想追出去,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差一点就要摔倒。
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椅背,垂下头强迫自己不再去张望。恍然间,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无声地掉落,在地上绽放。
“澈儿,”沈兰月看着他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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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嘈杂的人声中,云疏缓缓转身,和陆霄对拜。起身时,透过团扇朦胧的纱影,她看见了陆霄那张模糊的脸。
她瞧不出陆霄的心情,也无法从他周到的话语里判断这人究竟高不高兴,只能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在众人的簇拥下和陆霄一起走进新房。
婆子们拿来撒帐的东西,一边朝两人抛洒五色彩果,一边说着“百年好合”“幸福美满”的吉祥话。
用扇子挡住脸的云疏没见过这阵仗,骤然被这么多人给团团围住,忍不住悄悄红了脸颊。
还好有团扇能遮挡一二,只是她在暗自高兴的时候,却听一旁忽然有人喊道:“若川兄!作首却扇诗,让新娘子把扇子拿下来呗!”
于是一众亲友纷纷开始起哄,叫嚷着要让陆霄赋诗一首。
裴墨跟着附和,用激将法刺激陆霄:“你指望若川作诗,只怕是白话连篇,笑掉大牙。”
“善章,你可别胡说了,方才在云家那长公子考问若川的时候,我看他可是对答如流呢!”
难道他还真提前下功夫准备了一番?云疏微微惊讶,正好听到陆霄答话:“陆某胸无点墨,今日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只是新婚兴起,那便作诗一首,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听他边说边转身面向自己,云疏慌忙将扇子换个方向,继续挡住自己的脸。
“妆点芙蓉胜国色,鸾扇难掩芳容遮,谁道红颜不相见,扇却明月羞长夜。”
好你个陆霄!云疏咬牙听他借着诗词说什么“羞长夜”的浑话,却不得不取下扇子,真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
“我看若川兄成亲以后是要下功夫钻研学问了,这却扇诗写得也是月章星句!”
话音落下后,立马有人捧场,还有人调笑:“若川,这新娘子又是芙蓉又是明月的,她到底是你的什么呀!”
云疏微微侧头,想听陆霄的回答。
只见那人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揽过身侧云疏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自然是陆某的心上人。”
此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哄闹,大家笑着喊着,让他们二位快快喝合卺酒。
“心上人”三个字重重砸在云疏心上,饶是知道此人在胡言乱语,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还是爬上了她的耳廓。
他这一张嘴,什么甜言蜜语都能冒出来,云疏心想自己日后可得小心分辨,免得被陆霄糊弄。
这时喜婆送来合卺酒,两人手持一杯,在众人的喧笑中,各自仰头一饮而尽。
从头至尾,两人的目光都不曾有交汇。好似在刻意躲避什么似的,每当云疏朝陆霄看去时,他总能捕捉到她的视线,然后移开自己的目光。
稀奇,云疏在心底暗自摇摇头,并不曾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闹过新人后,众人纷纷去前院喝酒,屋子里就剩下云疏一个人。
端坐了一天的身子终于能放松片刻,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始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听素弦说,这是酌月轩新打扫的一间房子,以前陆霄就寝的那一间便不再用了,以后他们二人都会宿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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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的天色渐渐昏暗了,前院热闹的人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寂静的晚风吹拂过屋内的纱帘,帘上缀着的珠串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陆霄走进来时,正好看到云疏扶了扶头上的冠。
“嫌重就摘了吧。”陆霄懒懒开口,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方才虽喝了不少酒,但他的神思依旧十分清明。只是嗓子有些干,说话时的声音微微沙哑。
方才没听见脚步声,于是云疏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跳,飞快地收回放在头上的手,看清来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瞧见她这幅样子,陆霄忍不住轻笑一声。他趁着云疏还未反应过来时,忽然一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冠。
“你干什么?”云疏戒备地朝床帐里躲了一寸,心提到了嗓子眼。
“帮你。”漫不经心的嗓音从头顶响起,下一刻,戴了一天的沉重发冠被人摘下来,随意地放到床上。
“多谢。”云疏没有与他对视,目光透过陆霄看向他身后的屋子,好似在闪躲。
“不用谢,”陆霄后退一步,挡住云疏的视线,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洞房吗?”
作者有话要说:“刷牙子”就是牙刷,是宋代的叫法,不过这里朝代架空,所以有些设定算是大乱炖。
文中的却扇诗是我胡写的,如有错误我先道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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