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下皆愕然。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沈兰月便迅速开口斥责:“真是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女儿没有胡言乱语,”云疏依旧看着陆谦,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原本我以为能有幸嫁给世子恩爱偕老,但如今来看却没有这份缘分。今日见了王爷次子,心中欢喜,左右也是和陆家结亲,还望王爷王妃和父亲母亲成全。”
话音落下,云疏还不等众人的反应,便立即跪下行了大礼。
她伏在地上,等了片刻,才听到陆谦悠悠开口:“二郎,你是怎么想的?如今云家大姑娘可是点明了想嫁给你的。”
如同领兵上战场时的沉稳一样,陆谦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动,云疏也无从辨别他的喜怒。
她依旧恭敬地埋头趴着,忽然听耳边一阵窸窸窣窣,悄悄侧头,看见一双石青长靴停住。紧接着,那人撩起玄色的衣摆,跪在了她身侧。
“得云姑娘青睐,实属陆某人生之幸。能与姑娘结秦晋之好,执手百年,儿子虽惶恐,但乐意之至。”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陆霄同样叩首,与云疏并肩。
一直严肃的陆谦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好好,既然你们两个人愿意,那依本王之见——”
“王爷,”沈兰月笑容勉强,出声打断陆谦的话,“这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让他们自己决定婚姻大事,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云靖跟着附和:“是啊王爷,他们还小,这三言两语地就要——”
“云公爷,我家二郎已经弱冠,你家姑娘不是也早已及笄?都到了懂事的年纪,怎么还说是孩子呢?”刚才还伏低讨好的徐祯徽挺直腰,连声音都舒展了不少,“不如今日就将亲事定下,反正之前大姑娘也许的是我们陆家的孩子,二郎也是一样的。”
眼见说不过她,沈兰月求救似的看向云靖,指望他能再出来争辩几句。谁料云靖原本凝重的表情换成笑意盎然的脸:“实在是王爷抬爱,不嫌弃小女不懂规矩,还愿意接纳小女进门。既然如此,那就将亲事定下,你我明日一同去禀明圣上,世子也好少受些责罚。”
直到这句话说完,云疏和陆霄才直起腰,一同向父母道谢。自始至终,两人甚至连眼神上的交流都没有。
从前厅出来的时候,云疏仍然觉得恍惚,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连带着脚步也有些虚浮。她想快快回屋去沐浴一番,却不想被人喊住。
“姑娘,”沈兰月身边的胡妈妈快步上前,面无表情地说:“国公爷和夫人请您去琅月阁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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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陆家二公子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家的女儿?”
伴随着怒气高涨的话语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迎面飞来的茶杯。云疏闪躲不及,被滚烫的茶水浇个正着,胸口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还冒着热气的茶水透过夏日单薄的衣衫,灼烧她的皮肤。
见到茶杯砸了人,沈兰月才回过头看一眼,发现来人正是“不知好歹”的云疏,顿时怒火中烧,平日里维护许久的端庄自持全然崩塌。
“还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敢跑到前厅去给自己说亲事?我看你的胆子真是大了,之前就敢勾引——”
“夫人!”云靖怫然的声音打断了沈兰月的话,接着示意周围的下人都先出去,才继续开口,“陆王爷摆明了要成全这门婚事,你现在骂她也没用。不如赶紧收拾收拾,看看嫁妆还有没有要增减的地方。”
华服锦衣的女子拂袖冷眼坐下,看着云疏恭恭敬敬地跪下,又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另外一个茶杯,狠狠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养不熟的白眼狼!”
云疏吃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低着头,像一只乖顺的白兔。
但沈兰月清楚,云疏才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兔子,在她弱小的外表下,藏着锋利的爪牙。她只等着用乖训迷惑敌人的心,趁其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
看着云疏荏弱地扶着自己被砸痛的肩膀,跪在地上不出声的样子,云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我们?”
“女儿不敢。”云疏低声开口。
一听到这话,沈兰月又想发作,愣是被胡妈妈按了下去:“夫人,外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您是当家娘子,还是少动怒为好。”
这句话点醒了沈兰月,她长吸一口气,压下骂人的词句,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气:“你在怨我们,没有像对茱儿那样,给你找一个你喜欢的夫婿,是不是?”
还不等云疏回答,沈兰月的话连珠炮似的接着响起:“你知不知道那博陵王世子是何等显贵的身份?将来他继承了爵位,你就是满京城最显赫的王妃。就算他逃婚,我和你父亲还能再给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如今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嫁给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陆霄?”
“父亲母亲安排的这桩婚事,女儿不敢有任何怨言,”云疏依旧低着头,“父亲和母亲喜欢博陵王家的身份地位,那嫁给次子也是一样的。虽然陆二公子没有爵位在身,但将来能得荫官,想来前途也不差。”
听到这话,云靖的眉头终于皱起来:“你个女儿家没见识,不知道他陆霄是个胸无大志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人,将来你嫁过去,那宅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腌臜事等着你呢。”说完后,云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怒其不争”。
云疏沉默了片刻,缓缓伏低身子,对云靖和沈兰月磕了头:“这条路是女儿自己选的,就算将来跌破了头,摔得一身泥,也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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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琅月阁出来后,云疏才缓缓吐出了胸口那股压抑许久的气。
身后跟着的素弦见左右无人了才敢开口:“虽然国公爷和夫人看起来是在为姑娘着想,却从来没问过姑娘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世子。”
“我不在乎。”云疏低着头飞快地小声说了一句。素弦没有听清楚,皱着眉问:“姑娘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云疏抬起头,望向回廊尽头洒进来的那一抹阳光,无声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他们想用她来攀附高门显贵,那她偏不如他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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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云疏还要和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饭。
“陆家那边派人送了聘书过来,说之前的婚事闹出太大动静,这次决定一切从简,也免得旁人看热闹。”饭菜吃了没几口,云靖便又谈起云疏的婚事。
在他身侧,坐着个粉裙子的少女,一脸嘲讽地说:“姐姐这次可算是让我们云家出了名,前脚才被逃婚,后脚又腆着脸非要进陆家的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笑话我们呢。”
说话的人,正是云疏的妹妹云茱,那位从小被爹娘捧在手掌心,娇生惯养出来的正统嫡女。
被女儿的话这么一刺激,沈兰月的脸又掉下来,冷着声说:“你姐姐这是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连爹娘的话也不听了,你可千万不要向她学。”
话题中心的云疏柔顺地笑笑:“爹娘一向疼爱妹妹,妹妹也是最懂事的,自然不会像我一样,当然会乖乖听爹娘的安排。”
一句话说得不冷不热,甚至还有几分阴阳怪气。奈何云疏态度绵和,让沈兰月和云茱无法指摘,一股火堵在胸口发不出来。
“好了,不说疏儿的婚事了。”云靖出来当和事佬,生怕再就此事议论下去,母女三人还要翻脸再吵一次。
他岔开话题:“澈儿是不是快回来了?他这次外派去了许久,可算是惦记着要回家了。”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云疏握着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桌旁的人都没注意到这点异动,云茱脸上露出期待:“不知道兄长有没有给我带土宜回来,他这次去了江南,听说那边的香膏可好用了,抹在身上,一天都带着香气呢。”
听到长子的名字后,沈兰月的语气终于缓和的几分:“你兄长什么时候回忘了给你带东西?”
“是是是,哥哥是最疼爱我的了!”云茱咧开嘴笑了,连带着云靖和沈兰月脸上都染了笑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唯独云疏,是那个不会被在意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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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云家老太太盛昭书洗漱后,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近身服侍的姚妈妈拿着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扇风。
“你说,疏儿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嫁给陆霄那个混货?难不成只是见了几面,就被勾了魂了?”她睁开眼,蹙着眉坐起来。
姚妈妈放下手里的扇子,给老太太背后垫了个软枕,接着疑惑地摇摇头;“老奴哪能知道姑娘的心思?左右那个陆家的看起来也喜欢咱们姑娘,说不定姑娘嫁过去以后能过好日子呢。”
“祖母和姚妈妈在说什么呢?”清亮的女声闯进来,紧接着声音的主人挑开帘子走进来,带着满眼的笑意,“祖母可是在为孙女的婚事烦心?”
一见到云疏,盛昭书急忙招手让她坐过来,随后佯装生气地拍了她一巴掌:“你个小混球,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祖母商量商量,自己倒做了决定。我跟你说,那陆霄肯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祖母——”云疏抱上盛昭书的胳膊,拉长了声音撒娇,“虽然我这是先斩后奏,但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您不知道,前阵子去公主府上参加宴席的时候,孙女在后花园迷了路,还是陆霄带着我走出来的。”
她不想让祖母担心,干脆为陆霄编个借口,好让祖母放心一些。
“罢了,”盛昭书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日后若是受了欺负,再来找祖母撑腰就是了。”
老人家熬不住夜,才和云疏说了没几句话又打起哈欠,云疏和姚妈妈急忙扶着她就寝。
“您好好休息,孙女明天一早过来陪您用早膳。”她一边为祖母掖好被子,一边说。
盛昭书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了,迷迷糊糊地点头,嘴里还含混地说:“嫁妆,我要再给你添点嫁妆......”
看着祖母睡着以后,云疏又对姚妈妈叮嘱了几句,让她注意点祖母的饮食。从静雅堂出来后,她一边慢悠悠地散步,一边回自己的房间。
她的屋子离静雅堂很近,因此出来时没带素弦,正好一个人散散心。
绕过回廊,再走两步就到屋子时,黑暗中忽然钻出一个人影,拉着云疏的手腕,大力将她拽紧了空置的厢房里。
云疏心中一惊,叫喊声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对面那人立即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前,低声道:“疏儿,是我。”
“兄长?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