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沈兰月扫了一眼低着头缩在一旁的云疏,不满地轻轻抽了口气,扭头对丈夫云靖说:“是该好好管管这丫头,都让母亲给宠坏了,方才宴席上也不知道跑到哪里胡闹去了。”
原在闭眼假寐的云靖在坐进马车时,便察觉到母女间的气氛不对劲,本是不想掺和的他如今却不得不开口:“左右再过半个月疏儿就要嫁人了,让她在没成亲之前好好歇歇又如何?”
他没睁眼,但也能感觉到妻子的不满:“你对她倒是好,却没想到叫茱儿也来这席上热闹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最憋不住的——”
“你我都瞧见了,公主殿下的帖子上只写了疏儿的名字,”云靖放缓语气,不想和沈兰月争执,“我又怎么敢带茱儿一起去?这不是要惹公主殿下的嫌吗?”
“你这倒是为茱儿着想了,当初请陛下赐婚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茱儿?”沈兰月的语气沉了几分,显然更生气了。
云疏攥着自己的手帕,又往角落里缩了一寸。
“怎么好端端地提这件事?”云靖皱起眉,“当初不是茱儿说不想嫁,我才选......”似乎是才想起云疏还坐在这里,云靖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博陵王世子是多好的姻缘,她说不嫁你就不让她嫁了?”沈兰月轻哼一声。
“他家的确是好姻缘,”云靖拉过妻子的手拍了拍,语气柔和,“但要给茱儿选夫婿,我还是想挑一个她自己喜欢又品行贵重的人,毕竟我们云家暂时还不需要牺牲女儿的姻缘来维系现有的地位。”
闻言,云疏的头更低了,手中的帕子绞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被她的手指抠出个洞来。
父亲的话没错,亲生女儿的姻缘自然不用拿来牺牲,但养女就没关系了——牺牲一个养女的终生来换取云家往后的荣耀,是件十分划算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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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花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房间后,素弦关紧门,才敢问云疏宴席上的事。
“有人给我下了药,”云疏慢吞吞地说,“我......解药的时候花了些功夫。”
素弦神色一惊,凑到云疏旁边压低声音问:“什么药?该不会是那种......用在暗门子里的东西吧?”
这丫头自小就跟着云疏,脑筋一向转得快,如今一看自家小姐的脸色,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饶是红烛的暖光照在素弦脸上,也依旧能看出她的面色苍白:“那,姑娘你是怎么解的?找人?”
“陆霄。”云疏吐出一口气,脑海里又闪过一些缠绵时的片段,热意蔓延上了脸颊。
听到这个名字,素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姑娘,那可是你未来的小叔子!”
“嘘!”云疏急急忙忙伸手堵住素弦的嘴,“你一定要把这个秘密守好了,我答应了陆霄,这件事情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至于什么小不小叔子的,只要世子不知道就行。”
由于被云疏捂住嘴,素弦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上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我们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太吗?”素弦拍了拍心口,还有些惊魂未定,“我明日偷偷给您抓一副避子的药来。”
“不能告诉祖母,”云疏摇摇头,“会让她担心的。”
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操心——那枚丢失在公主府的玉佩,是否落在了李清凝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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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自家马车回到王府后,陆霄将缰绳递给宗宁,示意他栓马。
“公子明知道王爷和王妃都不喜欢招摇,今日赴宴为何还要骑马?”宗宁一边不解,一边老老实实地接过缰绳。
“你不懂,”陆霄抱着胳膊看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他们越不喜欢,我越高兴。”
“备点水,我要沐浴。”说完后,也不看宗宁的反应,自顾自地朝房间走去。
宗宁动作利索,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准备好了东西,乖乖地守在浴堂外面等陆霄的吩咐。
屋子里摆放着浴桶,氤氲的热气缭绕,陆霄慢悠悠地脱掉衣裳,忽然瞥见肩膀上有一圈牙印。印子周围泛起一圈薄红,足见下口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啧,还是只牙尖嘴利的兔子。”陆霄“呵”了一声,想起缠绵时云疏的神情。
好面子的贵女在那种时候连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哪怕已经难受到了极点,也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死守防线。最后抵死缠绵时,甚至一口咬上陆霄的肩膀,没有泄出一丝不堪。
清洗一番后,陆霄懒洋洋地从浴堂中出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却意外在回廊里遇到了熟人。
“兄长这么晚从外面回来,干什么去了?”他挡住来人的路,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被拦路的陆尧有些不快,皱着眉说:“管好你自己就行。”
“让我猜猜,”,陆霄吸了口气,似乎闻出了什么味道,“兄长这是出去会佳人了?这么晚才让人家柳小姐回家,也不怕她的家人担心?”
话音落下的一瞬,衣领骤然被人攥紧,陆霄的身体不由得被陆尧拉着前倾了几分。
“你胆敢乱说一个字,我就将你做的那些事情抖出去。”陆尧压低声音,语气不善。
“放心好了,我没空管那么多闲事,”陆霄掰开陆尧的手指,“只是兄长可要好好想想,半个月后云家姑娘进门,你的柳小姐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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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疏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发现李清凝似乎并没有任何动作。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敢松懈,还派素弦到公主府外向进出的下人悄悄打听公主府里的动静,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说不定是掉在哪个角落里没被人捡到,”素弦关上门走进来,“姑娘别太担心了,就算是被公主殿下拿到了,她也不能做什么的。”
“咚咚咚。”房门在此刻忽然被人敲响,素弦走上前打开门,听外面的侍女说:“季姑娘来了,在院子里等姑娘过去。”
季初与云疏关系甚好,两人时不时地便去各自府上做客,偶尔还一起约着出府游玩。今日她来,说不定又是寻了好用的胭脂,拿来送给云疏。
走在去花园的路上,云疏又想到了和陆霄的约定。她虽然嘴上答应要替他在季初面前美言几句,实则心里却不希望季初嫁给那个纨绔——陆霄的风流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那些寻欢作乐的地方,总能找到他的身影。
远远地瞧见云疏,季初便从亭子里跑出来迎她。还不等云疏开口,季初就挥挥手叫周围服侍的人都下去,随后压低声音问;“京城里的流言你听到没有?”
这话没头没尾,云疏迷茫地摇摇头:“什么流言?我这几日都在府上没出去,不曾听到什么话啊?”
“传的就是跟你有关的话!说是前两天晚上的宴会,有人撞见你和个男子在公主府的园子里幽会!”
那日宴会英国公一家都不曾出席,是以季初不知道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季初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云疏也不敢将真相告诉她。
“没事,都是些流言而已,”云疏拍拍季初的手背安慰她,“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
“可是你爹娘......”季初咬唇,眼神无意地飘向沈兰月屋子的方向,“他们对你一向严厉,会不会训斥你?还有你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云疏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不会的,左右也就是一天禁闭而已,还能罚到哪里去?至于婚事......若博陵王一家因为这种谣言就不让我进门,那这姻缘也没什么好结的。”
听了她的话,季初不放心地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云疏那双平静的眸子后,将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留季初吃过午饭后,云疏站在门前送她离开,走之前又安慰了她一番,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
“走吧,咱们也回房。”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以后,云疏准备回去,素弦却附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姑娘,有人在后门那边,想和您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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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距离云疏出阁还有三日。
这日清晨,她才拜见过父母,出门时却碰见一个小侍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不好了!国公爷!郡主娘娘!不好了!”小侍女一边大喊着,一边冲进来,扶着门框喘气,“外边都在传,博陵王世子好像逃婚了!”
听到这话时,云疏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她快步上前拉住小侍女的胳膊:“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可信吗?”
小侍女喘了口气,战战兢兢地点头:“是博陵王家的下人传出来的,外边好多人都知道了。”
云靖和沈兰月原本还坐在屋子里品茶,一听说此事都走了出来,两人脸上皆是不可置信。
“堂堂世子居然逃婚,他陆尧是疯了吗?”沈兰月皱着眉,“博陵王必须给我们云家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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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前厅坐满了人,此刻却一片安静。
博陵王陆谦和云靖坐在主位,两人脸上俱是严肃。王妃徐祯徽则拉着沈兰月的手,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柔声说:“这事的确是我家的错,谁也没想到阿尧那孩子突然......”
“多说无益,”沈兰月哼了一声,“如今人人都在看我们云家的笑话,王爷和王妃打算怎么办?”
前厅拉了一道屏风,云疏正坐在后面,听他们的交谈。
“怎么能是看云家的笑话呢,这人人都知道云家大姑娘蕙质兰心温婉贤良,是我家那孩子不识大体,撇下这桩好姻缘私逃。怎么说,也该是我陆家叫人笑话才是,”徐祯徽语气柔缓,“但其实,逃婚这件事也并不全是我陆家的错,这前几日不是京城里还有传言,说云家的大姑娘和......”
她的声音停了,后面隐去的话和话里的意思,已然十分明了——我陆家的儿子说不定是害怕你云家的姑娘不检点,才做出逃婚如此举措的。
沈兰月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包含嘲讽:“那些个下三滥的人嘴里传的谣言,王妃您也捡来当宝贝听?我云家的姑娘是何等的端雅雍容,怎么会是那种人?反倒是你家公子——”
“如今大错已然酿成,”一直沉默的陆谦忽然开口,打断沈兰月后面的话,“确实是我陆家的不是,今日我带着一家老小都上门给国公爷赔罪,还希望国公爷与夫人莫要因犬子生气伤身才是。”
一家老小?云疏捕捉到话语中的其中几个字眼,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去,果然见到了陆霄的身影。
那人表面看着还算规矩,没有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望着他的身影,一个荒谬的想法忽然钻进了云疏的脑海。
“什么赔罪不赔罪的,王爷真是客气了,”云靖笑笑,“眼下婚事已成定局,既然我云家和陆家没有这份缘,那这门婚事不如就——”
“等一等。”云疏深吸一口气,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冲众人福身行礼。
见她出来,沈兰月皱起眉就想训斥,但云疏抢先对着陆谦开口:“我瞧王爷次子芝兰玉树,做我夫婿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