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索伦守住了。
“哼,懦夫。跑得还真快。各位,我们胜利咯!”
在亚当的口中,这场战斗成了“被诅咒的维京人害怕与骑士战斗而逃跑”的剧情。骑士们发出胜利的欢呼,浑身血污的佣兵和士兵们也附和着欢呼起来。
当然事实绝非如此。被诅咒的维京人是我们以血的代价赶走的,并不是单纯的逃亡。但以命相搏的埃布、伊特尔,以及康拉德,都一言不发。
见证了战争的终结,伊特尔对我说了一句“希姆那家伙受伤了”,便就此退场。
苏威德的青铜巨人停止了动作,静静地伫立着,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港口上的一尊装饰雕像。苏威德没有现身。
托斯坦避开骑士们的视线,偷偷地进入了货车大道入口处的小屋。看到这一切,我也没多说什么。
康拉德整顿好佣兵们,正在向亚当报告。或轻或重,佣兵们个个都受了伤。康拉德自己也有些蹒跚。
埃布似乎右手有伤,正用左手用力压着右臂,靠在一个士兵身上保持平衡。
我看了一眼,吟游诗人伊沃德·萨姆斯也在亚当的骑士队伍中。他的表情极为复杂,看向亚当的视线看起来甚至带有怨恨。他必须歌颂战斗,但却为时已晚。
然而,艾玛并没有浮起来。
那个马扎尔人,单挑决战的代价就是沉入海底吗?我小跑着穿过沉浸在胜利的激动中的港口,向栈桥而去。
我在栈桥中部窥伺着海面。现在的北海风平浪静,与刚才袭击索伦的恐怖战斗形成巨大反差。栈桥的立柱被波浪冲刷着。我问追我而来的尼古拉:“她是掉在这附近的吧?”
“应该没错。但是,阿米娜小姐。”
我明白尼古拉想说什么。艾玛穿着锁甲。虽然我没有穿过,但曾帮父亲拿过,沉甸甸的。穿着那种东西不可能浮起来。但她是这场战斗的英雄,不能放弃搜寻。
“……很遗憾。”尼古拉轻轻地说。就在这时,漆黑的海底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动了一下。
是手。人类的手。那只手抓住栈桥的立柱,逐渐接近海面。
“还活着呢!尼古拉,她还活着。”
“诶。”
“要上来了!”
艾玛想办法抓住海中的立柱正在往上爬。她忍受着被拖入海底的重量,向上攀爬着。我不禁将手伸向海中。
有人将手搭在我的肩头。
“阿米娜小姐,请您退后。”
我回头一看,是法尔克。
“师父。”尼古拉大声说,“受伤了吗?……这不是受伤了吗!有血!”
仔细一看,他的右手护甲上有一道血痕,正淌着鲜血。这么一说法尔克似乎才刚刚意识到。他轻轻握了一下右手,然后松开。
“划伤而已。”
“……什么嘛。看起来也是。”
我追着尼古拉的目光,看到法尔克的袖子被割开了。在开口处能看到一条细长的伤痕。大概是被剑刃划伤的吧。连续进行了那么久的战斗,居然只受了这点伤。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精通战斗。大概两方面的因素都有。
法尔克似乎也不疼,跪在栈桥上,将流着血的右手伸向海面。艾玛已经爬到能看清表情的地方了。她从海浪间伸出一只手,法尔克紧紧抓住,接着她的脸浮出水面。这时我才发现,为了不让法尔克也掉到海里,尼古拉从后面稳稳地抱住了他。
哈尔·艾玛被拉上了栈桥。她的头盔掉了,战斧也不在手中,不过人还活着。她吐出了大量的海水,但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痛苦。十一月的海水冰冷刺骨,不尽快让她去火边烤一烤的话,好不容易在战争中存活下来也可能会冻死。
但与她视线相交的瞬间,我的担心变成了震惊。之前,连在作战室里与父亲见面的时候,艾玛的脸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但现在,她被海水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本来的面容。被头盔盖住的金发,从未交汇过视线的蓝色眼眸。虽然脸上没什么血色,但她的五官精致得让人窒息。暗红色的口红在水里也没有被洗掉,但艾玛若是涂上我的口红,该有多么美艳动人啊。
这就是,单枪匹马闯入维京人群的勇猛战士的素颜。
艾玛立刻别开了脸,我也恢复了意识。我解开胸口的系绳,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艾玛肩上。她睁大双眼,显得很惊讶。我明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如今却因不知如何表达而感到焦急。
看我犹豫不决,法尔克在边上插嘴了。“精彩的战斗。我在东方见过各种各样的勇士,但没有人像你这么厉害。何况还是个女人。”
他的语气如此平淡,反而让我吃惊。
“法尔克,哈尔·艾玛不懂英格兰语。”
可法尔克摇了摇头:“不。虽然我不知道她掌握得如何,但她会说英格兰语。”
“你没有跟她说过话吧?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之前警告伊特尔和执勤士兵,说这场奇妙的雪是维京人袭来的预兆的,是谁呢?”
啊。我不禁失声。
艾玛缓缓站起。从她的衣摆上不断滴下海水,她开口了:“英格兰的语言,稍微,能明白一些。骑士啊,你也很勇敢。”
靠简短的语句能够交谈,就不需要长篇大论。我握住艾玛的手。虽然她的手像冰块一样寒冷,我还是紧紧握住。
“哈尔·艾玛。你拯救了索伦。我由衷地,感谢你。”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终于开口道:“谢谢。”
“诶?”
“谢谢你的斗篷。”
她留下这一句,就走开了。在栈桥的另一头,以亚当为中心的胜利欢呼仍在持续。
法尔克叫住她。
“艾玛。对不起,我有些事必须要问你。”艾玛回头。“想问你的只有两个。你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前天晚上领主会在哪里?”
“没有。”
回答很快,很短,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
“那么另一个问题。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面对这个问题,艾玛沉默片刻。
已经向赛蒙·多多证实过,那天晚上,她没有回住处。虽然赛蒙已经死了,但那家旅店并不是他一个人经营的,其他人也能证实这一点。
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怎么用英格兰语回答,艾玛最后只是说:“荒野上。”
“诶?你说你在哪?”
“荒野。城外。”
索伦岛上还有一大片未经开垦的土地。她说的就是那一带。既然在索伦的上等旅店投宿,为何又要到那样的地方过夜呢?
但法尔克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我明白了。很抱歉耽误你了。”
听到这句话,艾玛就离开了。
如果在栈桥的那一边,她能受到欢迎就好了。她那结束战争的单打独斗,如果能比佣兵或其他任何人都受到亚当的承认就好了。
我知道,这很难。
如果艾玛被承认是英雄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助沉入海里的她呢?艾玛战绩显赫,但大概不会被承认。
因为她是马扎尔人。因为没有人认识她。
真的是赤手空拳?
港口上尸横遍野。
都是在最初的袭击中被杀害的士兵、渔民和商人们,还有在最后的战斗中殒命的佣兵。埃布指挥的守兵有不少人受了重伤,所幸无人身亡。波内斯市长带来的民兵都只负了轻伤。
此外,还有些被打倒的维京人的尸体。
法尔克走近一具尸体,不带丝毫胜利的喜悦。石板路上沾满了喷溅出的血液。
“师父?”尼古拉叫道。
法尔克观察的是一具维京人的尸体。在亢奋的战斗中并不太在意,不过一旦缓过神来,我就再难直视尸体,只能移开视线。
“这是我杀的。你对他有印象吗?”
听到师父这么说,尼古拉也开始观察起来。我也战战兢兢地看过去。
维京人的头被砍掉,身体与头分落两处。他头上戴着有角的头盔,喉咙处插着一根长箭,胸口中央有巨大的贯穿伤口。箭已经折断,箭羽一根不剩。奇妙的是,尸体湿漉漉的。
“我记得。是刚开始战斗的时候被伊特尔射落的那个人吧。”
法尔克点头,一直盯着脚下的尸体。“被诅咒的维京人真是怪物,比我想象中与活人有更大的差距。你看。在港口上,他们没有流一滴血。所有的血都是活人的。被诅咒的维京人体内并没有血液。”
“是这样没错。就算被砍了,也只是会喷出赤色烟尘一样的东西。真是不祥。”
“你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刚说出口,尼古拉的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这样啊。”
法尔克再次俯视起尸体来。
他忽然抬头,环视四周。“托斯坦在哪?”
虽然他们不会说出来,但我知道托斯坦的处境真是很危险。他尽管是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俘虏,却在父亲被杀死的那天晚上逃走了。而且暗杀骑士在杀害埃德温·休尔的时候潜入了岛上,托斯坦当时也在小索伦岛。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被施加了魔术。
但如果他是‘走狗’的话也有蹊跷。比如,他应该不知道领主当晚在作战室里。而且那天晚上,他不是还和我说了话吗?绝不可能是他。但无论如何,怀疑托斯坦也情有可原。毕竟逃跑这一行为实在可疑。
如果根据法尔克的询问,排除了被诅咒的维京人是‘走狗’的可能性,那对托斯坦而言绝对是好事。
“法尔克,尼古拉,跟我来……注意别引人注目。”
我带他们二人去找托斯坦。
货车大道上的那个小屋,正是为了停放货车而设立的。因为我一直盯着托斯坦,所以知道他在那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托斯坦,因此没有跟别人说还有个维京人躲在那里。
因为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船能出入港,所以小屋里没有等待出发的货车。托斯坦·塔吉尔森蹲在一个角落里,似乎在躲避阳光。看到我,他站了起来,脸上没有欣喜也没有忧愁。他依然穿着俘虏时期的麻布衣服,下摆上沾了些血。皮带上插着一把老旧的短剑,剑鞘上刻着他的首字母T·T。
“哟,阿米娜。你带着帮手来逮捕我了吗?”
“还没决定要不要这么做呢。”
“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说。但是,好像没有时间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托斯坦似乎放松了下来。我向他走近一步。
“但我必须先向你道谢。感谢你在广场上帮我。如果你没来的话,我就没命了。”
“啊。”托斯坦看起来已经忘了这事。“我都忘了。不用谢,这种小事我随时都愿意帮忙。”
“你真是很厉害呢。从孩提时代起我就一直在跟你聊天,却从来没发现这一点。”
“在监狱里没有必要炫耀勇武吧?”他苦笑一下,“不,其实啊,过了二十年我还能像以前一样战斗,真是不可思议。要是常人的话,应该会变得年老体弱的。”
“我很担心你。”我说完,吞了吞口水,“你从那座高塔里消失了。我父亲被杀害,骑士被人下毒,旅馆的主人也卷入事件里死了。……我担心你是不是也死了,然后被某种东方的恶毒魔术弄得尸骨无存。”
忽然,托斯坦睁开了眼睛。“对不起,没想到会让你担心。”
“你到底是怎么出去的?难道被诅咒的维京人还有我所不知道的神奇能力吗?”
“这个嘛。”他欲言又止,“其实我不想说。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这样被你逼问我也很为难。”接着,他低下头,闭上嘴。
法尔克接上托斯坦的话。
“阿米娜小姐。时间宝贵。既然他不愿意说,那我来说明如何?”
“你明白了吗?他消失的方法?”
“没错。”他用力点头。“当时在小索伦岛上的塔里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猜到了。倘若伊沃德的叙事诗所言为实的话,从那间封闭的房间里脱离的方法也并非不存在。然后通过刚才的战斗,我终于确信自己大胆的推测应该指明了真相。”
法尔克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托斯坦,像是在问他自己能不能说。对此,托斯坦略显孤单地笑着点点头。盯着托斯坦的片刻,法尔克脸上似乎充满同情。
不过法尔克立刻打消了这些念头,回到了本来那个毅然的骑士。
“那我开始说明。他从上锁的房间里消失了。出入口有两个。一个是铁门,但门在二十年间从未打开过。另一个出入口就是采光的小窗,小到连尼古拉都只能勉强穿过。”
“诶,没错。”
“但出口确实就是那扇窗。”
我沉默不语。法尔克所说的事不可能发生
他接着说:“确实,那扇窗户没法通过……如果是成年人类的话。”
“托斯坦是成年人哦。不过……”
他不是人类。
他是被诅咒的维京人,虽然可能本来是人类,但现在的身体并不适用人类的法则。在刚才的战争中我已亲眼见到。
但是,就算他拥有被诅咒的身体,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变换身体形状。
“虽然他不会死,但既不会变成烟也不会变成水。不可能从房间里逃脱的。”
法尔克摇摇头。“没有这个必要。就算不变成烟,他也能通过那扇窗。”
“如果变得像尼古拉那么小就行了,对吧?”
“如您所言。”
托斯坦变得像尼古拉那么小。
仔细考虑一下的话,问题不在于大小而是宽度。相比尼古拉,托斯坦的肩膀要宽厚得多。只要那里不变小,就无法通过。
……变小?
“啊。”我的脸一下变得刷白。
我想起来了。我看到过肩膀宽度变小的维京人。
在龙船上的单挑中。激烈的战斗结束前,艾玛把族长劈开了。从肩膀砍入的战斧将身体斜着劈开,直至另一侧的腰际。族长被一劈为二。
那时候,族长的肩宽就变小了。
我不禁扭头看向托斯坦:“你……不会把自己的身体……”
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反而说明这就是答案。
观察着无言的托斯坦,法尔克开口道:“他首先将自己的身体切成了小块,小到能够从那个窗口中穿过。”
“但是窗外什么都没有,并且距离地面五十码高。”
下一句话被我吞了回去。从五十码的高度掉下去肯定没救了。但这说到底也只适用于活人。
“没错,他确实掉下去了。他先让一部分身体掉下去,最后才是连着脑袋的部分。那间房子的窗口开在能让士兵轻松地看到外面的低处,正是这一点帮了他大忙吧。地板上可能还留着一些红色的粉尘。但尼古拉并不详细了解被诅咒的维京人,漏看了这一点也不能算他的失败。”
被诅咒的维京人,只要不砍掉头,就不会死。也感觉不到疼痛。
并且就算他们被砍掉四肢,将伤口对接起来就可以恢复原状。
人类绝对无法逃脱的监狱。但如果是被诅咒的维京人就有办法。那天晚上,在黑暗中,托斯坦曾将自己大卸八块,逃到外面……恐怕是在下面的坑里再次把自己接起来的吧。
“托斯坦,是这样的吗?”
被这么一问,至今一直闭口不谈的他似乎放弃了抵抗,说道:“没错。我正是用他所说的方法逃出来的。你待我如此亲切,我却什么都不跟你说,非常抱歉。”
“你拒绝了俘虏宣誓,这并不是背信弃义。而且,我其实一直在期待你从那里离开的那天。不用道歉。”
“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二件事。看到你并不责怪我,这让我很高兴。”
“但为什么要选在前天呢?”
他并不是在父亲死的那天才变成被诅咒的维京人的。这二十年来一直都是。然而他却选择了前天逃出监狱。
黑暗中,他的眼神流露着些许悲伤。“我曾经说过,这样做的理由。”
是这样吗?我与他交谈太多,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遥远家乡的思念,对再次出海的憧憬。还是说。
“……是啊,你曾说过。想要回到君主身边。”
“没错。我知道君主总有一天会来索伦的。在那之前,没有必要逃跑。”
我想到了那场战斗。尽管沿路被索伦的士兵和维京人袭击,依旧冲向族长所在的龙船的他的身影。
“那你等待族长到来,不是为了帮助他,而是为了杀了他吗?为此你等待了二十年?”
托斯坦缓缓地,摇了摇头。
“对此我不能回答。抱歉。”然后他接着说,“我最想告诉你的还没有说。阿米娜,对你父亲的死我表示遗憾。在你出生前,我就欠他一份情。对此我还没做出任何回报他就永远长眠了,我也感到懊悔不已。”
他没有说谎。
父亲几乎没有去探视过托斯坦。但对这个拒绝宣誓的俘虏,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无论是直接将他砍头简单地结束这一切,还是将他作为恶魔之力的代表交给教会,都是不错的办法。当然也可以将他作为罕见的生物卖给威斯敏斯特教堂。但父亲什么都没有做,偶尔还会劝说他宣誓来换取自身的自由。
我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托斯坦。你能为父亲着想我很欣慰。刚才也说了,我不会责怪你的逃亡。不过……”
我看向法尔克,询问他能否告诉托斯坦暗杀骑士和魔术的事情。目光交汇,法尔克低声说了句“请吧”。
要告知他这一消息,我也必须鼓起勇气。在港口、货车大道和鱼市广场见证了大家的英勇奋战后,我已经不再胆怯。
“我们怀疑你杀了父亲。”
“考虑到我的行动,我知道会有人这么想。但是阿米娜,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不认为是你干的。但是,说不定有人能让你这么做。”
托斯坦诧异地沉默着,像是在揣测我的意思。我接着说:“之前,有个令人恐怖的魔术师来到了城里。他能够用魔术操纵他人,命令他们杀掉盯上的敌人。有人被操纵杀害了领主,可能就是你。”
托斯坦耸耸肩:“我以前是不相信这种话的。但现在,知道这世界上能有被诅咒的不死存在,我认为这种魔术可能也是有的。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然后我瞄了一眼法尔克。他点点头,接上话:“我还没自报家门。我是的黎波里伯国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的骑士,名叫法尔克·菲兹琼。正在调查罗兰德被杀一事。”
“我是托斯坦·塔吉尔森。我看到了你的战斗,非常精彩。”
法尔克只是点头,没有回应这句赞美。他威风凛凛地伫立着,没有显示出丝毫让步。
“战斗的事情先不说了。现在在调查杀人事件……刚才阿米娜小姐说的稍微有些差错。我怀疑所有的人,但只有你我并不怀疑。”
“那还真是感谢啊。”托斯坦说着,笑了起来,“但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呢?”
“完成魔术需要材料。除了葡萄酒和银质短剑外,最重要的是施展魔术的对象的鲜血。”
法尔克确实说过。‘强加的信条’这一魔术施行时,要偷偷取得对手的鲜血涂在银质短剑上。
“但通过刚才的战斗,我发现被诅咒的维京人不会流血。即使身体被切开也只会出来一些粉尘。”
啊,没错。
确实如此。在战斗中有很多维京人负伤,但不管是断脚还是掉头,即使是身体被一分为二,他们也不流血。
“暗杀骑士的魔术中,还有很多不明之处。不过,他们不能盗取不流血的目标身上的血液。就算那种赤色的粉尘以前是鲜血,现在也不是能够用于施展魔术的新鲜血液。这一点是清楚的。也就是说,没有必要怀疑被诅咒的维京人。”
从我的喉咙中漏出一声长叹。本来托斯坦就没被列入可能是‘走狗’的八人中。虽然基本上没有怀疑他,不过看到作为逃亡者的他能够被法尔克公平对待,我也就安心了。
托斯坦颌首道:“那就好。那么,能不能听听我的话呢?如果我见到了阿米娜,有三件事想告诉她。这其中两件已经说过了,还剩最后一件。”
“那就别跟我说,跟阿米娜小姐说吧。”
“不,我也想让你知道。”他青紫的嘴唇慎重地挑选着词汇,“我看到了凶手。”
前夜,父亲死去的那天夜里,托斯坦逃离了小索伦岛。
不过,具体时间并不清楚。发现托斯坦逃跑是在第二天早上,搜索小索伦岛有没有外人躲藏的时候。
如果父亲先被杀害,然后托斯坦才逃出来的话。没错,他可能看到了凶手。毕竟维京人是不用睡觉的。
“你看到了吗?”本以为询问到此结束的法尔克,表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认为自己看到了。但如果那天晚上从有两个以上的人从西边的门进入领主馆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应该不会。法尔克他们已经让足迹显现了出来。根据足迹,那天晚上,从西边的门潜入领主馆的,只有凶手一人。
“告诉我,托斯坦。凶手是什么人?个子高吗?穿着什么衣服?你能说出他的名字吗?”
“冷静点,阿米娜。”
他将步步紧逼的我用手止住。
“如果我知道是谁,不可能沉默到现在。在那座高塔中你认为我能看到脸吗?身高也不可能说清楚,从上往下看无法分辨。”
“但是,有什么……”
法尔克并没有阻止紧咬不放的我,而是插嘴问道:“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是重要的线索。请你按顺序说明。”
托斯坦点头,开始往下说。
“那天晚上,我决定逃出监狱。关于理由,并非现在的重点,我也没打算说。小索伦和索伦之间的海峡,我觉得总能有办法过去。那位骑士大人应该明白,我们维京人在海里也可活动自如。
“不过我知道,晚上海峡中海流的流速很快。就算在水里不会溺死,我也不想被冲到北海里去。此外还有灯光的问题。我们被诅咒的时候获得了骇人的力量,但并没有获得一双敏锐的眼睛。在漆黑一片中依然无法辨明方向。虽然那天是满月,但还是担心什么时候会被云遮起来。于是我便决定在黎明,天空露出鱼肚白,但谁都还没起来的时候逃跑。
“终于,宵课的钟声响起。那钟声我已听过无数遍,这个修道院的大钟音色很美。就在那之后,我一边思考着该逃往何处一边眺望窗外,却看到了有人正在接近领主馆。他的样子我并没有看清楚,只是看到了逐渐靠近的一点灯光。”
“那是火把吗?”法尔克这么问。
托斯坦立刻接道:“我觉得那是灯笼或者提灯,不是火把。因为光线比较昏暗。
“我当时在猜,这大晚上的是什么人跑过来。埃德温·休尔,那个勇敢的士兵还是挺勤劳的,也会在半夜巡逻。但他已经死了。是不是哪个新上任的代替了他,从那天晚上开始执行夜间警卫了呢?我带着这样的疑惑,热心地盯着那灯光看。毕竟我是要逃跑的,被人看到就糟糕了。
“结果,我还是没看出来那到底是男是女。那人衣服的下摆似乎在不停飘动,而且似乎穿着披风,不过……在十一月的北海,也没有人敢不穿披风就四处游荡吧?”
没错。那天出现在作战室里的人,除了埃布以外全部都有披风。不同只在于披风上有没有帽子。
“那个人毫不犹豫地走近领主馆。他没有绕到正面的玄关,让我感到很奇怪。仔细一看,他从西边的小门进入了领主馆……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
在这很短的时间里父亲被杀了,从正面被一剑刺穿。
“回去的时候与来时没什么差别。不紧不慢地走远了。窗户的位置不太好,没法看到他离开小索伦岛。
“我最终意识到那个人是凶手的时候,是在黎明离开小索伦岛之后的事了。公示人宣告领主辞世,有流言说好像是被人杀害的。阿米娜,也许现在说这些事并没有意义,但我非常后悔。如果我能再提早一些出去,说不定就能碰上他了。”
战争迫在眉睫之时,索伦的领主被暗杀了。为此,可能必须有人要负责。但不会是托斯坦。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法尔克注视着就此沉默的托斯坦。或者说,他用似乎能看穿一切的锐利目光,审视着托斯坦。
最后,他低声说:“看起来不像是谎言,但也没有全部说实话啊。”
托斯坦没有生气,冷静地反问到:“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有些事情你觉得没有必要,就没有说。但现在,那确实是必要的。”法尔克抬手,指向托斯坦腰间插在皮带上的短剑。“那应该是你的东西。你不会说那是在战斗中从同胞那里抢来的吧?”
听到这句话,托斯坦面容扭曲,露出了后悔的表情。
“你作为俘虏被囚禁,并且听说你还拒绝了俘虏宣誓。就算宽大待人如罗兰德大人,也不可能让俘虏留着武器。那把短剑应该被没收保管在某处。”
我的胸口忽然感到强烈的冲击。没错,当然不会让托斯坦带着武器。而且他的短剑就放在父亲那里。
“检查塔的时候,我想象过你的逃跑方法。我并没有直接见过被诅咒的维京人,最后还是留有疑问,怀疑你们能不能赤手空拳把自己肢解。可我看到你的短剑就明白了。短剑入手的那天晚上,越狱的条件就凑齐了。不过,领主被杀的第二天早上,在家令洛斯艾尔的指挥下,小索伦岛被里里外外仔细核查了一遍,但报告说没有东西消失不见。”
我想要捂住双耳。法尔克的话所指明的真相,我心里清楚。
“也就是说,在佣人中有内应。那个人从领主馆中找出短剑,交给了你。而且被洛斯艾尔命令核查时,明知短剑已经不在了,却依然报告说并没有东西不见。”
知道西边塔中囚禁着托斯坦的佣人并不多。如果考虑到那人还愿意为他做什么事的话,就只有一个人。
“亚丝米娜……”
托斯坦紧咬着青紫的嘴唇,沉默不语。
亚丝米娜·博蒙特。我那稍微有些笨拙的侍女。我曾说,托斯坦逃走并非违背誓言。但亚丝米娜将短剑交给托斯坦,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她到底,为什么。
法尔克不顾我的疑惑,接着问道:“我不打算指责你的逃跑,也对谁帮助了你毫无兴趣。所以我当时没有明说。但是要阻止‘走狗’,这点必须问清楚。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了。你看到的那个人影,来帮助你越狱的那个人也看到了吗?”
托斯坦已经不再否认有帮手这个事实。他微微点头。“我当时跟她说,有什么人来了。她说她在上来的途中也从采光口看到了,还在想那会是谁呢。”
“……这样啊。”
法尔克没有再问任何问题。他闭上嘴,伫立在原地。最后还是尼古拉担心地叫了声“师父”。
像是冻僵了一般站立不动的他,听到这声呼喊,如梦方醒地抬起头,呢喃道:“果然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