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索伦岛。
这个小岛上只有埃尔文家的领主馆,在岛的一角伫立着一座高塔。
这座塔是很久以前,在维京人的威胁尚未成为传说的时候,为了尽早发现袭击索伦的海盗而建立起来的。但随着时代变迁,索伦岛上的兵营里也设立了瞭望台,这座塔的使命便宣告终结。就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亡父已经预告了维京人的袭击,那座塔里依然没有布置一名卫兵。
可那座塔现在也不是景观建筑。就连侍奉埃尔文家的人们也基本上不知道这一事实——那是一座关押着一名俘虏的监狱。
托斯坦·塔吉尔森在特塞尔岛的决战中败给了父亲,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塔里。他拒绝了我无数次向他提议的俘虏宣誓,放弃了恢复自由的机会。他说,自己正在等待自己的君主。
在父亲死去的夜里,他也从房间里消失了。明明这个房间被一把古老的锁紧锁着,就算拿到了钥匙也不见得能打开。我的侍女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自己也去确认过。聆听完吟游诗人伊沃德的叙事诗,回去换衣服之前,我在亚丝米娜的陪伴下前往西边的塔。我并非怀疑她所言不实,只是不愿相信并非自身亲眼所见的东西。并且托斯坦从那个封闭的房间里消失——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难以置信了。但是,透过铁门上栏杆的空隙,我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屋子……
人无法像轻烟一般消失。不过,托斯坦也不算是普通的人类,而是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了的被诅咒的维京人。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穿过这扇铁门!
暴露在狂风中的渡船剧烈地摇晃着,手指和耳朵都冻僵了。法尔克和尼古拉一言不发,但从脸色上来看,很明显都冷得不行。
但我们没有时间进入领主馆温暖身子。大门前,马修蹲着在搓手,他今天值日班。看到我,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不打算将他怠惰的行为一一点出指责。自己执勤的时间里领主被杀害了,他还是这么悠然自得,跟他说什么都只是对牛弹琴。
“阿米娜小姐,正好现在……”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去转告亚丝米娜:准备三副带兜帽的干燥斗篷,给骑士菲兹琼、尼古拉和我;然后调制三杯加入蜂蜜的温葡萄酒,送到西边的塔上来。”
没有被斥责,大概他心里松了口气,“是”地答了一句后转身进入领主馆。法尔克对着他的背影叫到:“你是马修·希克森吗?前天真是让你受惊了。杀害先代领主的敌人是个令人恐惧的对手,无论你多么尽忠职守,大概也没法防住他。”
马修回头,卑微地笑了一下,说道:“听到骑士大人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前天晚上下雨了吧?”
“诶,没错。一到冬天,这份担子就变重了。”
法尔克挥挥手,示意马修可以离开了。
其实,前天夜里天气晴朗。马修回答说那天晚上下雨了,就说明马修根本没有好好站岗。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站在外面。法尔克似乎也怀疑马修的忠诚。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便说道:“‘走狗’在小索伦岛上岸以后,大概避开了领主馆的正面,采取了迂回的方式进入。因为他猜到门口会有看门的。从地形上来看,如果从西边迂回过来的话,在领主馆门口就什么都看不到。就算他真的老老实实地守着大门,也不能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但如果不是马修,而是埃德温的话……虽然他会喝得酩酊大醉,但他不会死站在门口,在领主馆周围巡逻也不会觉得烦。
我们来到了西边的塔下。
建筑此塔的石材,是从索伦岛上切割下来的。索伦岛上所有的石头都是黑色的,因此这座塔通体漆黑。不过,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能发现石头上还是夹杂着一些红点。去见托斯坦的时候一般都是晚上,我还没在白天接近过这座塔。因此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座熟悉的塔的颜色。
塔身各处都开有窗户,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实际上这些窗户是沿着塔内侧螺旋形的楼梯排列起来的。
“真是好高啊。”法尔克抬头看着高塔,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这座塔有65英尺(约二十米)。本来是用来监视海面的,所以造得很高。”
“关押俘虏的那间房的窗子,从这里能看见吗?”
“不行。要绕到另一边去。”
可是左右两边建有低矮的石墙,没办法直接过去。只能出门沿着石墙外侧走。
法尔克低声道:“真是破败不堪。”
石墙的一部分已经崩塌,镶嵌在橡木门上的铁板都锈成了深红色。虽然这是已被弃用的监狱,但也是埃尔文家的建筑物。
这么不得体的一面被人看到,我只能假装平静地说:“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而且家佣们被禁止靠近这边,客人们也不会到这座塔来。”
“那也就是谁都不会靠近这里咯?”
“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自愿过来。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人会靠近。”
法尔克思索着什么,然后抬头仰望狂风呼啸的天空,说:“先进去看看吧。”
橡木门没有上锁。尽管大雪纷飞遮住了太阳,但我这还是第一次从下往上仰视有光线射入的西之塔。
螺旋石阶旋转着,直上高处。在射入的光线照耀下,能够看见飞舞的尘埃。堆石而造的这座塔看起来并不坚固。外面的石壁已经四处破损,现在抬头一看,似乎觉得立刻就会塌下来。
我率先登上石阶。刚登上几级,就听到后方传来了尼古拉的低语:“师父……”
他挂念着师父的身体,但法尔克没有回应,大概意思是让他别唠唠叨叨的。
平时都是手执提灯登上这座塔,现在只靠从窗口射进的光线就能看清脚下。不知在螺旋上绕了几圈,不一会就来到了关押托斯坦的房间。挂在厚实门扉上的锁已经锈死。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去,已见不到被诅咒的维京人的身影。
他没有宣誓效忠,但以俘虏的身份逃跑也是背叛。不过,此刻看着这空无一人的房间,知道他真的离开,心中不免涌起一股寂寞。这也算是我自己的任性吧。在失去父亲的现在,我希望他能在这里。
我把位置让给之后跟上来的法尔克。
“就是这个房间。”
“托斯坦·塔吉尔森这二十年一直被关在这里吗?”
“没错。”
“只有一个人?”
“是啊。”
他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低声说:“普通人是忍耐不了的吧。被诅咒的维京人,他们的心灵似乎非常坚韧。”
这一点他说得不对。不是被诅咒的维京人,而是托斯坦的心灵十分坚韧。这次,因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导致被诅咒的维京人过早地被解放出来。但就算要等上百年,托斯坦也会忠诚地等待那一天到来。
“那就把这扇门打开吧。”
面对法尔克提出的要求,我只能摇摇头。
“钥匙应该在父亲的遗物中,不在我这里。而且……你看看钥匙孔。”
铸铁材质的锁孔,跟塔底入口处嵌入门里的金属板一样,已经锈得发红。
“这么看来,就算有钥匙也不知能不能打开。”法尔克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锁孔,然后便轻松地得出结论,“锁孔被铁锈以及尘土完全堵住了。而且可以肯定,这扇门在最近没有被打开过。”
接着他起身仔细调查整扇门。
尼古拉说道:“师父,你这是在干啥啊?在这走来走去小心别掉下去了。”
“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尊敬师父呢。这是个好机会,尼古拉。你来想一想,在这把锁没有被使用过的条件下,怎样才能让一个人从这个房间里消失?”
尼古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我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你是认为,有人拆下了铰链,然后把整个门卸下来了是吧?”
法尔克瞥了一眼自己的随从,说:“我完全没有这么考虑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结果如何?”
“铰链上没有异常。这扇门在很长的时间——估计是在这二十年里,没有以任何形式被打开过。”
法尔克把脸贴在门上小窗的铁栏杆上,仔细观察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地板上有一枚像钉子一样的东西。前面的墙壁上说不定写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托斯坦还会写字呢。”
就算有二十年的时间,就算是不死之身,没有学习的机会也无法自然地领悟出文字的写法。
“与外界联系只能通过那扇采光的窗户吗?不过那扇窗确实很小。”
“为了在发生战争时外面的飞矢不容易飞进来而故意开得很小的。”
“原来如此……”他沉吟一句,向后退了两步。“阿米娜小姐,请您再确认一次。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从这间房里消失吗?”
他退开后我也从小窗向内望去,但这间房子里本来就空无一物。
绣着家徽的三角锦旗,残破不堪地挂在墙上。
以前士兵们使用的长椅与桌子,大概已经无法使用了,不过看起来并没有被移动过。里面一共只有这些东西。
“嗯,确实没有。”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之后尼古拉也靠了上去。他个子比较矮,够不到窗子的高度,便伸手抓住铁栏杆,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拉了起来。他夹紧手臂,凝神朝房间中看去。
“除了比较暗以外,跟普通的客房没什么大区别呢。被诅咒的维京人不会睡觉,所以睡觉用的草席也没有必要啊。”
“客房的门不会上锁。”
“我倒是记得有一次师父还没付钱就走了,结果我被当成人质关起来了呢。”
法尔克不打算再回应尼古拉的吐槽了。“你还发现了什么?”
“嗯……”大概是手臂酸了,他说到一半时从铁栏杆上放开了手,然后向下走了几级石阶,用手在衣服上一边擦一边说道:“铁栏杆挡在这里导致视线受阻,不过前面的墙上好像有点什么。”
这句话刚才法尔克已经用英格兰语跟我说过了,所以尼古拉没听到。不过,关于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尼古拉似乎有别的看法。
“我只是做个假设,说不定那个俘虏没有离开这里。如果他紧紧地贴在这边的墙上,看起来也会像已经不在了一样吧?”
他的想法很天真。但法尔克似乎不这么认为。
“想法不错。‘一个人从没有出口的房间里消失了’,这么考虑很难接受。换成‘看起来是一个人从没有出口的房间里消失了,而他实际上没有离开’,这样想更加简单。尼古拉,那你要怎么证明这一点呢?”
“从外面的窗户往里看就行了。幸运的是这间房距离塔顶并不远,师父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就从塔顶垂绳下去确认。”
“你自己怎么认为?”
“值得一试。就算俘虏不在里面,也可能会有别的发现。而且……那个窗户确实很小,不过我说不定能钻进去。”他忽然提高了嗓门。
这也太危险了!今天下着大雪,风也感觉比平时要强。如果绳子断了从六十五码的高空落下去,肯定会没命。托斯坦不会玩这种游戏,因此没有必要让尼古拉去冒这个险。
但法尔克无情地点点头:“好,你试试吧。”
绳子,就在尼古拉随身带着的小布袋中。
这种事尼古拉大概已经做过多次。他说了句“我一个人就够了”便跑向了屋顶。
不一会,从窗户另一边就垂下了一根绳。我本以为为了让自己不掉下去尼古拉会把绳子绑在身上,没想到迅速爬下来的尼古拉只是用双手握着绳子而已。
“师父,我到了。”
尼古拉似乎完全不惧高度,法尔克也面无表情。但等回过神来,我的双手已经掩住面颊。在那种情况下只要手上稍有打滑就全完了。我的心脏如早晨的大钟,激烈地鼓动着,让我不忍直视。
“尼古拉,够了,快点上去。”我情不自禁地用法兰西语对他说道,“这样太危险了。托斯坦确实不在吧?”
不过尼古拉微微皱起了眉头。“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俘虏似乎确实没有藏起来。”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大概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寒冷。狂风毫无阻挡地吹向斗篷已经被雪水润湿的尼古拉。如果他的手冻得失去知觉就完蛋了。
“知道这些就够了吧?”
“不。这个窗口果然可以进去呢。哎~嘿。”
他说着,伸手抓住了小窗的边缘。忽然,尼古拉发出了一声惊呼:“哇,好冷!”
然后他松开了那只手。我的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尼古拉虽然一只手搭在了窗沿上,但还有一只手握着绳子。我明明知道,却依然害怕。尼古拉把空着的那只手在斗篷上摩擦暖和了一下,再一次抓住了窗沿。这一次,他让身体充分稳定下来,然后将自己的红毛脑袋挤进了窗口里。
“真是够险的。”法尔克对他说。
窗口的深度与塔壁厚度是相同的。为了经受战火的洗礼,塔壁造得非常厚实,因此尼古拉整个身体都嵌在了窗口里。
他扭动着身子,说:“我穿得太厚了。要是平时的衣服肯定可以顺畅地通过。”
“可以通过吗?”
“只是短剑卡住了,没问题。”
法尔克瞟了一眼在窗口中蠕动的尼古拉,然后问我:“消失的俘虏,身材比尼古拉还瘦吗?”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怎么会!虽然他很年轻,但确实是个成年的战士。就算说不上是魁梧健硕,也比尼古拉的块头要大得多。”
“关键不是身高,而是肩宽和腰围,这方面呢?”
我试着回忆。夜下,在提灯的微光中浮现出的托斯坦的身姿。但其太过模糊,在记忆中也被铁窗遮挡而看不分明。我只能这么说:“反正他绝不可能比尼古拉瘦小。”
听到这句话,法尔克少见地辩解似的挤出笑脸。
“我只是确认一下。那这就说明,这扇窗不能作为逃脱口来使用。”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
法尔克的表情浮现出一丝困惑。他皱起眉头抱起胸,小声嘟囔着,然后盯着我说:“……阿米娜小姐,老实说吧,我一直觉得那个俘虏从那扇小窗跳下了这座塔。如果是普通人,从超过五十英尺高的塔上跳下绝不算是一条生路,但托斯坦是被诅咒的维京人。如果伊沃德诗歌里的描述正确的话,他们是只要不把头砍掉就绝不会死亡的怪物。如果这座监狱正如阿米娜小姐您描述的那样,出口就只有那扇窗了。这是我的想法。”
他将视线再次移回铁门。现在尼古拉正在努力钻进窗子。
“那扇窗的大小不够大人进出,顶多只能让头通过吧?”
没错。托斯坦不可能从那个采光口出去。但另一个出口——这扇铁门,也完全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这还真是个异常难解的谜呢……”
这时,尼古拉爬进了屋子,发出了些轻微的声音。他把头先伸进窗口,因此会头先着地,不过这个窗户为了方便士兵能够观察外面的状况开得很低。他用手撑地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然后安全着陆。接着,他长出了一口气。
“师父,这边墙上的东西好惊人!”
“怎么了?尼古拉,你发现了什么?”
然后他微微耸了耸肩,说:“钉子的刻痕。”
“……只有这个?”不过法尔克领悟地很快,“他是在记录已经过去的日子吗?”
“没错。”
“是四竖加一横?”
“对。”接着尼古拉露出了稍感厌恶的表情,“整面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被这种记号覆盖了。这大概是几千天积累下来的刻痕吧。……师父,至今我已经见过不少令人不快的东西了。但这堵墙,会让我做噩梦的。”
法尔克命令尼古拉探索一下有没有秘密通道。尼古拉迅速摸索,在墙壁和地板上四处敲击,最后还是摇摇头。就算我身在领主家,也没听说过这座塔里有任何隐藏的通道。法尔克不再刻意坚持,接受了这个事实,说:“看来没有这样的通道。”
我们在塔底碰到了赶来的亚丝米娜。
她带着三副斗篷,以及三杯微热的蜂蜜葡萄酒。我本来以为她一个人拿不下,肯定会找人帮忙,没想到她居然推了辆小货车过来。在薄薄积起来的雪地上,蜿蜒出一条长长的车辙。我便问她为什么会推车来。她答道:“我觉得肯定会问我托斯坦的事,没有外人会比较妥当。”
她平时反应挺迟钝的,今天的判断倒是很准确。
但在提问之前,我们先用蜂蜜葡萄酒暖了暖身子。亚丝米娜体贴地用小木桶来装葡萄酒,可以想喝多少倒多少。
这对刚才暴露在冬季的海风中在塔的外壁爬上爬下的尼古拉而言,真是意料之外的礼物。他刚才还有些面色难看,现在则把酒杯像宝物似的抱在胸口,一口吞下,就连眼角都绽放出了幸福的光芒。这样的姿态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目不转睛地盯住了葡萄酒的表面。
“怎么?酒太辣了?”
“不是……有些怀念特鲁瓦的葡萄酒。”
索伦的气候非常严酷,葡萄无法结果。这些是通过法兰西的船运送过来的,所以应该跟尼古拉在特鲁瓦喝的酒没有太大的差别。又或许是心情所致。
法尔克一声不吭地喝干一杯,然后在空杯子里又倒了半杯。我喝了一杯,感到心满意足,就让亚丝米娜来帮我换衣服。不过只需要换一下斗篷就够了,并不麻烦。斗篷用鞣制的皮革制成,有点沉,不过只要能在这种大雪天里保暖就足够了。
我换好斗篷,对尼古拉说:“今天太冷,我帮你也准备了斗篷。、”
尼古拉的灰色斗篷脏兮兮的,看起来也很薄,不防风。但尼古拉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这待遇我担待不起。”
他这句话让我觉得有些见外。
“别这么说嘛。但如果你觉得穿上这个行动不便的话,我就不勉强了。”
“倒也不是。”
“那就穿上试试。”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拔剑,可能会砍伤斗篷,或者把它弄脏。”
“没关系。你不讨厌的话我就送给你了。”
大概是觉得一直推辞也不好,尼古拉勉勉强强地接过了斗篷,然后脱下灰色的斗篷换上革制的。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嚯。”
“很暖和吧?”
尼古拉隔着斗篷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像是感到难以置信。然后他依旧大睁着眼睛对法尔克说:“师父!这真是太棒了!风完全透不进来!”
正把第二口葡萄酒含在口中仔细品味的法尔克,瞥了一眼尼古拉,低声说:“挺合身的。”
“诶。啊……”
不说我还没发现。尼古拉和我的斗篷,从质地、系绳方法到大小都一模一样。不过,这两件斗篷都是在波内斯市长的店里定做的,所以并不奇怪。
法尔克喝干杯子中最后一滴酒,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那我就借来一用。”
他说完,换上了斗篷。虽然法尔克的斗篷也是在同一家店里定做的,但大小不合适,因此看起来不太合身。尼古拉穿着的是我的备用品,而法尔克穿着的则属于已逝的埃德温,是父亲为了在冬天还要值夜班的他专门制作的。很高兴能有人再次穿上它。
法尔克把斗篷前面系好,然后说:“我们去确认一下塔的外壁,如果能有什么线索就好了……你叫亚丝米娜是吧?你也一起来。”
在前往石墙另一侧的途中,法尔克向亚丝米娜开口问道:“是你发现俘虏不见了?”
“是的。”
“在昨天家令洛斯艾尔指示搜索全岛的时候?”
“没错。”
亚丝米娜不说废话,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平时是个挺开朗的女孩,可能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吧。
法尔克也不绕弯子,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到要来检查一下这座塔呢?”
“洛斯艾尔大人说不能漏掉任何角落。”
“佣人是禁止靠近这座塔的吧?”
“确实是这样。”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我陪阿米娜小姐上来过许多次了。我只是觉得,别人都不会检查这里,如果我也不来的话……”
法尔克抚摸着带伤的下巴,说:“原来如此。然后你就看了一眼这间小屋,发现俘虏不在。这件事你告诉洛斯艾尔了吗?”
“没有。”亚丝米娜无力地摇摇头,“关于托斯坦的事,我觉得首先应该告诉阿米娜小姐,所以还没有跟家令大人说。况且我也不知道,家令大人是否知道托斯坦的事情。”
确实,这一点连我都不知道。至今我未曾跟任何人说过西边塔里有个被诅咒的维京人。直到刚才,我都一直认为洛斯艾尔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但昨天他展现出对这个家中财产了如指掌,说不定他比我想象的要更了解这个家。
“原来如此。”法尔克扭头对我说,“阿米娜小姐,无论如何俘虏都消失了。我觉得应该让埃布大人下令出动卫兵,不过……”
我心里有数。这样做的话,托斯坦的事情就会在索伦传开,因此即使会让他逃走,我也不想去穷追不舍。因为我不愿在早已躁动不安的索伦中散播新的恐慌。
“……我正在考虑。”我勉强敷衍过去。
法尔克并没有说必须要这么做。他看着亚丝米娜,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对了,塔顶上有什么吗?”
“诶?”亚丝米娜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个小房间只建在塔的中段。你是为了不留下任何搜索的死角才进入塔里的,难道没去顶部的瞭望台看看吗?”
“啊,这个……”亚丝米娜一时语塞,最后还是用细微得像是被风刮走了的声音说,“我当时看到托斯坦不在大吃一惊,就没有上屋顶去看。十分抱歉,我没能完成交代自己的任务。”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第一次从法尔克口中听到这种鼓励的话语。
我们来到塔底。
包围着塔的除了石壁还有一些不深的壕沟。
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小索伦岛裸露的岩石表面和荒凉的地面在延伸。法尔克站在塔的正下方,仰望关押托斯坦的房间。那间房子高高在上,从墙壁上切割出来的窗子看起来更小了。
尼古拉看着脚下,飞雪在壕沟中积起小小的雪堆。
“有脚印吗?”法尔克保持着抬头的姿势,询问道。
尼古拉立刻回答:“地面很硬,不知能不能留下。要用‘雷柏的粉末’吗?”
“那个用在风大的地方效果不好。”
尼古拉没有反驳,默默地扫视着壕沟里。
像是忽然意识到我站在身边,法尔克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唯此方法……从那间房里脱身的方法并非不存在,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想不到俘虏之身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但如果,如果说……”
他盯着这座维京人从中消失的塔,最后陷入了沉默。
托斯坦的消失,一定在父亲死去的那天夜里起到了什么作用。来自东方的骑士沉思了很长时间,最后开口:“没时间了,我们出发吧。”
除了将谜遗留下来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