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被钉在座位上的父亲时,我也只是因为震惊而停住了脚步,而看到赛蒙的尸体后我似乎失去了意识。
“阿米娜小姐!阿米娜小姐!”
把我摇醒的是埃布手下的一个年轻卫兵。我见过他几次,是个经验不足的士兵。他似乎不敢用手碰我,只用手指将我摇醒。
我感觉头晕目眩,很不舒服。但我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赛蒙死了。
这个士兵立刻大声招呼埃布,埃布立刻赶到我身边,单膝跪地,说道:“阿米娜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赛蒙他……法尔克呢?”
我四处张望着坐了起来。埃布用手扶着我的背。
“赛蒙已经不行了。菲兹琼大人并无大碍。”
明明刚才都已经一只脚跨进另一个世界的法尔克,现在丝毫看不出衰弱的模样,正有力地对尼古拉下指示。看来是在调查袭击者的来历。尼古拉从仰面朝天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短剑。他在袭击者的衣服上将自己的短剑擦干净,丝毫不在意汩汩流出的鲜血。
埃布告诉我说:“这个侍女不是索伦人。大概是从岛外面来的。据菲兹琼大人说,她的持有物中有些英格兰没有的东西。”然后他又小声补充,“这是在索伦发生的杀人事件,可以交给他调查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守护索伦的法律是埃尔文家的义务,不过……
我也压低声音说:“交给他吧。对了,先别告诉亚当。”
“我明白。”
我借力埃布的手站了起来。埃布带了两个卫兵过来。不过他们也对这街上发生杀人案还不习惯,一看到血泊便面色苍白。
“我听说那个侍女尝试毒杀菲兹琼大人。然后他命令随从去追那个侍女,她在反击中被杀掉了。”
“你说的没错,整件事我都看到了。赛蒙的死他们没有责任,杀掉那个侍女也是迫不得已。埃布,如果可以的话……”法尔克他们杀了那个侍女是事实。这样下去法尔克他们会被关押起来,但已经没有这样的时间了。“……请不要逮捕他们。为了探明父亲死亡的真相,他们是必要的。如果失去他们,只会让凶手在阴影里偷笑。”
我自己也认为这是个勉强的请求。但埃布出乎意料地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如果菲兹琼大人确实遭到袭击,那这应该是杀害罗兰德大人的凶手的阴谋。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谢谢你。”
不知不觉,埃布已经成为了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我心怀着感激,开始扫视起店里。去叫卫兵的几个商人们没有回来。
“赛蒙有个妻子。通知她了吗?”
“是的。她正在里面休息。”然后他不无感慨地接着说,“我本来以为她不是什么好妻子,但她对赛蒙的死好像感到非常伤心,整个人像是丢掉了魂魄。”
赛蒙的妻子非常漂亮,喜欢张扬,与赛蒙相比实在太过年轻,关于她的传言都没什么好话。但我感觉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虽然我讨厌赛蒙,但也不愿看到他如此惨死。
袭击者只是因为赛蒙妨碍她在法尔克的食物里下毒就把他杀掉了,这一点想必谁都不会怀疑。
那种死法是不可接受的。人应该一边接受祭司的祷告,一边躺在床上安然去世。
“等她冷静下来,这么跟她说:赛蒙的葬礼和弥撒,埃尔文家会来帮忙。”
“我明白了,会原话转达。”
虽然不知这样做能否稍微安抚一下她的灵魂,但什么都不做我也过意不去。
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喊声。
“不要碰那个!”
看到一个卫兵打算收拾一下桌子上没吃完的面包,法尔克突然大喊,其激动显而易见。
“怎么了?不能扔掉吗?”
“别小看那种猛毒,只要用手碰到就会有生命危险。”
那个卫兵吓得翻了翻白眼,赶紧将手收回。我刚才亲眼见到那毒药的效力,知道法尔克所言不虚。
“用布把它包起来然后扔到火堆里去。注意最好不要吸进烟雾。汤也一样,用布吸干净然后烧掉。”
卫兵们不安地窥伺着埃布的表情。他神色凝重,命令道:“照他说的办。”
法尔克看了一眼那些不情愿地开始收拾残局的卫兵,低头对我说道:“让您见笑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好……难道那个小姑娘就是暗杀骑士吗?”
“不是,那不是我追捕的埃德里克。请看这个。”
看法尔克朝自己示意,尼古拉伸手递出了一把小刀。小刀使用光滑的象牙打磨而成,剑鞘和刀柄上都刻有蛇的花纹,让人稍感不快。
“这是袭击者携带的、撒拉逊人使用的一种被称为‘片刃’的短剑。暗杀骑士会将其作为信物交给弟子。”
“弟子?就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姑娘?”
“只能这样认为。虽然以前没有出现过暗杀骑士在欧洲收弟子的案例,但女弟子还是有的。暗杀骑士不会轻易现身,他们的弟子也是同样。”
“所以才使用毒药啊。如果艾玛没有出现的话就让她逃掉了。”
法尔克的说法却很谨慎:“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她使用的毒药被称为‘埃米尔霉菌’,确实毒性很强……”
但法尔克活了下来。袭击失败。
“你带着解毒剂。”
“‘埃米尔霉菌’已经夺走了数名同伴的生命,所以我们都带着解药。暗杀骑士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明知你们带着解药却依然下毒?这是威胁吗?”
“他们不会做威胁这种事。只要出手,目标与暗杀骑士必有一死。”他断然说完,然后一字一顿地补充,像是在确认什么,“而且他们也不会做出浪费弟子生命这样的事。跟我们骑士团一样,暗杀骑士培育子弟也是非常耗费时间和金钱的。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尽管如此,但在这次袭击中那个弟子似乎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就算我来不及解毒死掉了,尼古拉也一定会把她杀掉吧。”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推测一下,能够给出几种解释,但我们终究会弄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原因。现在必须行动了。”
他说着,试图向前迈步。
但尼古拉却拉住了他的袖子。
“等一下,师父。你打算就这样开始调查吗?”
法尔克不快地皱起了眉头:“没错。弟子死了,埃德里克还活着。”
“不要勉强了,你的手脚明明都还在颤抖。”
我站得离法尔克有一点距离,而且赛蒙的店里比较暗,所以在尼古拉点破之前都一直没注意到。
法尔克的指尖在微微抽搐,膝盖也抖动不止。失去血色的面庞还没恢复元气,在寒冷的十一月额头上却渗满了汗滴。猛毒并没有夺走法尔克的性命,但依然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深深的伤害。
“你打算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吗?这样真是碍手碍脚。你给我指示吧,我什么都会去做。”
见尼古拉紧握着自己的手腕,法尔克微笑着说:“你这个随从真不会说话。”
“是你教得不好。”
“你还敢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现在的状态也没办法去四处调查。”
“正是如此。师父就在房间里休息吧。”
法尔克摇了摇头,把手伸进放着解毒剂的皮袋子里。
“没时间了……我还没告诉过你吧?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有一种秘术。”
他取出来了一个小玻璃瓶。那么小的瓶子我在索伦岛还没有见过。能把玻璃加工成那么小的瓶子的,就只有东方的撒拉逊人了吧。
“这是‘霍山的秘药’,只要喝下去,就能够忘记疼痛与疲劳,能够坚持战斗一整晚。”
尼古拉面露厌恶地说:“我知道撒拉逊人的魔术很厉害。但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灵丹妙药吧?否则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广泛使用呢?”
“这种药虽然效果很明显,但对身体的损害也很大,如果服用过量就相当于自杀。而且这种药和暗杀骑士的魔术很接近,经常使用的话会被自己的同伴盯上。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啊。”
他打开瓶盖。空气中飘来一股香味,像是熬出来的花蜜。
“如果药效过了,整个人会动弹不得。不过药效应该能持续一天。”
“一天你就能抓住埃德里克?”
“没错。我也很期待你的表现。”
说完,法尔克微微一笑,将瓶中的药物一饮而尽。
我并不知道‘霍山的秘药’是否真的能够消除疼痛和疲劳,说不定这都是为了让尼古拉同意自己继续调查而用的障眼法。
就算没有这种药效,法尔克也不打算放慢追捕暗杀骑士的脚步。尼古拉见无法阻止他,便叹了口气,背起了地上的背箧。
“效果真是惊人。我们出发吧。”
赛蒙的尸体被送到了修道院,等待葬礼的开始。今天要埋葬父亲,赛蒙不得不按顺序等待。
至于袭击者,没人知道她是不是基督教徒。要怎样处理她的尸体,埃布一定会想出好办法的。
真是不可思议。刚才置身于鲜血四溅的赛蒙的旅店里明明完全没有感觉,一走出门,来到大雪纷飞的鱼市广场,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旅店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大概是看到了刚才冲过来的卫兵。但似乎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到我走出店门,不知谁说了一句“看啊,阿米娜小姐在里面”。
赛蒙惨死的消息立刻就在街上传开了,那个无名侍女的死也同样。这也不能说索伦的市民道德恶劣、非常冷漠。粗俗的船夫们经常打架,偶尔也会有人死去,但做买卖的商人被杀死还是很少见的。这二人的死,让索伦城中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恐惧。
人群中有些熟识的面孔。不过现在,我想避人耳目,就低下头跟着法尔克他们离开了广场。愿漫天的雪花能隐藏我的身姿。
法尔克边走边说道:“刚才,哈尔·艾玛好像在吧?”
“没错。如果她没来的话,下毒的人就逃到街道上去了,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我看得不是很真切。就你所见,艾玛怎么样?”
“实在是非常……厉害。”尼古拉叹气似的接着说,“剑使得非常好,整个防御一步都没有退,实在是难以置信。无论什么方法都应该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但艾玛只用手部动作就把攻击挡下来了。”
“这样……用‘厉害’来形容可能不太准确啊。”
“确实呢。感觉应该说‘不知何为恐惧’。”尼古拉又向前迈了几步,低声道歉,“应该把她留下来的,抱歉。”
法尔克没有说什么,伸手在斗篷上已经积满雪的尼古拉头上“砰砰”地敲了两下。
织工大街上没什么人。街上大雪纷飞,人们肯定都在家里工作。我们穿过北门来到渡口,准备前往小索伦岛,去解开消失的俘虏之谜。
索伦岛的北边,马多克如往常一样把守着前往小索伦岛的渡口。这天气就十一月而言也太过寒冷刺骨,他在小小的火堆旁烤火取暖。他一直盯着雪幕中逐渐走近的我们,但直到能看清我们的脸时才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不是阿米娜小姐吗,居然在这种大雪天赶过来。”
“请你送我们过去。现在能出发吗?”
“嗯,没问题。”
好像没有人要使用渡船,船用绳索固定着。不过海峡对面隐没在风雪之中,就算呼叫渡船的旗子升起来这边也看不到。在马多克解开绳索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静静地伫立等待让人感到寒风似乎钻进了骨头。
海峡中波浪很高,一阵一阵碎成白色的浪花。昨晚出现的礁石路此刻沉入海底,踪迹全无。
不久,小索伦岛就从雪幕的另一边,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