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索伦岛的渡口到城镇要走一段路。除去了碎石的简易道路连绵延伸向城镇,织工大街的一幢幢木造房屋尽收眼底。法尔克停下了脚步。
“阿米娜小姐,在与佣兵们见面之前,能否为在下描述一下索伦的地理情况?虽想用自己的双脚走遍索伦来了解,但时间宝贵。”
法尔克他们昨天才乘船来到此地。自然对岛的情况相当陌生。
“可以。”我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十一月份特有的寒冷入骨的空气,且带着海风的咸湿,那是从出生之日起就无比熟悉的味道。
“索伦群岛由两座岛屿组成,这两座岛分别是北边的小索伦岛和南边的索伦岛。要登上小索伦岛,只能通过我们刚刚渡过的宽一百五十码的海峡。因为小索伦岛的北面和西面都是悬崖峭壁,东面暗礁众多无法行船。也不能从北海直接进入此海峡,船碍于暗礁根本无法靠近。
“索伦岛位于小索伦岛的南边,面积是小索伦岛的十倍以上。越往北地形越窄,大致呈三角形。昨天你们下船的港口位于索伦岛的东南部。东南部有天然海湾,适合修建港口。索伦城的繁荣和港口密不可分,因此街道也从东南部开始,沿着东部的海岸线延伸向北部。街道的最北部,在我们现在能看到的织工大街的前方,有一道简易的门。这道门几乎已完全融入街道,我想你昨天并没注意到。法律规定索伦城以此门为境。过去此门有哨兵把守,处罚企图趁夜色接近海峡的人。
“西部未建街道是因为那里的山丘连绵不绝。高高的山丘上筑有兵寨,守兵和骑士驻扎在那里。其他的山丘上……”我举起手,指向右手方向清晰可见的白色建筑物,“如你所见,修道院建在那儿。修士们隶属于熙笃会,在修道院周围开垦了小块田地和果园。这座岛被北海的海风侵袭,修士们总是抱怨收成不好。
“除了兵寨和修道院,索伦岛的西部基本上是一片了无人烟的荒地,只放养了光吃野草就能活命的牛和羊。荒野上虽有野兽出没,但没发生过它们袭击人或家畜的事件。
“索伦岛的西部到南部皆是海崖,因此人们只可乘船从东南部和东部的海岸登陆。岛的最南端只有一片小树林,以及一块用来埋葬自杀者、异教徒和外国人的墓地。
“索伦岛虽富饶但是面积小。即使在现在这个季节,日出时出发,日落前便能绕岛走一周。”
我了解索伦二岛,就像了解自家庭院的角角落落。因为索伦便是我的世界的全部。法尔克并不是第一个向我询问索伦群岛地理的人。描述完索伦诸岛的模样后,我问道:“还有其他要问的事吗?”
仅靠他人的话语来理解陌生土地的情况是一件很难的事。法尔克陷入了思考的短暂沉默中。不一会儿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也就是说,袭击索伦的敌人会……”接下来的话他咽了回去。
但我明白他想说什么。盯上索伦的敌人,不管是从港口也好,还是从其他的海岸也好,都必须从岛的东侧登陆。然后他们必须向北部进发,越过天然的水壕——宽一百五十码的海峡之后才能到达领主馆。这可被恶意解释为:索伦的街道成了保护埃尔文家领主馆的盾牌。这也是从被诅咒的维京人手中夺得索伦的初代当家——罗伯特·埃尔文的战略吧。
我也有问题想问法尔克。“可否向你确认一件事?”
“嗯,请讲。”
“我必须抓到杀人犯并审判他。但是……你们今后在索伦诸岛要调查和抓获的对象到底是谁呢?”
法尔克他们的敌人是背叛了骑士团的暗杀骑士。虽是被暗杀骑士暗中操纵,但杀害了父亲的却是被称为‘走狗’的其他人。
法尔克反复说过要讨伐暗杀骑士,但也说过为‘走狗’解咒同样是他的义务。想要同时抓住两只野兔的人最终会空手而归。法尔克搜查的目标到底是哪方呢?根据他的回答,我该考虑的事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是‘走狗’。”法尔克毫不迟疑地答道。
“是为了拯救他被魔术威胁的生命吗?我记得你曾这么说过。”
“这自然是最重要的理由。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找出‘走狗’也意味着找出了暗杀骑士。
“暗杀骑士埃德里克还在这个岛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已用‘强加的信条’派遣了‘走狗’。因此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岛上。如果他选了威尔士人或者撒克逊人作‘走狗’,他甚至有可能从未来过索伦诸岛。即使我们假设他为了确认暗杀结果而留在了岛上,但要找出潜藏在索伦的人也是相当困难的。不管他是走是留,都没有任何线索可循。”
如果是英格兰的其他城镇或乡村,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我虽不了解那些城镇和乡村,但听说那里人们出入不频繁,陌生旅人很显眼。然而索伦并非如此。在索伦总是有新面孔进进出出。埃德里克如果刻意躲藏,的确不容易被发现。
“但是找出了‘走狗’的话,情况便会不同。这是因为魔术的施术者和被施展者之间会产生某种联系,使他们就像是被一分为二的一块面包的两半。如果能生擒‘走狗’,我们就能探明施术者的所在之地。‘走狗’和暗杀骑士被魔术之线系在一起。看破他们之间的联系虽非易事,但只要肯花时间并不是不可能。”
“那么,如果能做到的话……”
“对,找出‘走狗’是最快的捷径。但必须抓紧时间。不知道‘走狗’从被施法之日起到如今经过了多少时日。如果是几个星期前就被施了法,那他有可能今天就会丧命。”
如此一来,便没空止住脚步。我没有抬脚走上通往街道的路,而是指向西边连绵的山丘。“那就从这边走吧。穿过荒野去兵寨比较快。”
荒野中没有路。低矮的野草随着海风摇摆。春天里被朴素花朵点缀的山丘,到了冬天也一片枯黄,尽显荒凉。随处可见植被枯萎后暴露出的黑色岩石,岩石表面露出锋利的缺口。
登上山丘便能望见兵寨。法尔克他们虽不至于迷路,但我还是带头走在了前面。踏着枯草前进时,身后传来了骑士与其随从的交谈声。
“尼古拉,你是第一次遇见和‘强加的信条’有关的事件吧。”
“是的。但以前听说过这类事件。”
“你很冷静嘛。”
“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话是在自嘲吗?但尼古拉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法尔克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我根本不清楚敌人是谁,而且……怎么说呢。”在接着说下去之前,尼古拉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假设,只是假设哦。假设伊特尔·阿普·托马斯是‘走狗’。他为了于昨晚杀死领主大人,必须渡过海峡。再假设身为威尔士人的伊特尔精通凯尔特秘术,在脚底涂上神奇的凯尔特软膏便能在水上行走。
“这样的话即使我盘问他百万遍,但由于不知道他有凯尔特软膏,所以不会怀疑他。虽然我不认为伊特尔会使魔法,但至少苏威德·纳崔尔自称是个魔术师。在完全不清楚谁会使用何种魔法的情况下,以我有限的知识看不穿谁是‘走狗’。”
他们的使命是讨伐暗杀骑士。尼古拉刚才的话语即使是被解读成面对敌人吓破了胆也不奇怪。但是法尔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肯定的低语,说道:“你的理解是正确的,姑且算合格吧。”
“那么这次我就只能为您提行李了。”
“但是你错了。”
尼古拉发出了小声的抗议。
“听我说。”法尔克教导般的语气不可思议地带有一丝温柔。像是神父指导修士如何祈祷一样,法尔克对年轻的随从说道:“你的思考方式确实是正确的。我们对暗杀骑士的魔术了如指掌,但是这次要搜查的对象不是暗杀骑士。你认为通常的思维方式行不通,到这里为止你想得都十分正确。
“但是你忘了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医院骑士团的所有成员也是如此。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精通魔术。撒拉逊人的魔术自不必说,我们还研习过犹太教的卡巴拉魔术和希腊的古代炼金术。但是如果出现你假设中的那种凯尔特德鲁伊魔术,我们的知识便不再靠得住。如果是符咒魔术,那更是一无所知。世界太过广阔。即使哈尔·艾玛使用了马扎尔人的魔术,而我们却连马扎尔魔术的存在都不知晓。”
我身后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想法尔克停顿是为了给尼古拉思考的时间。
不久尼古拉说道:“您的意思是如果不精通所有魔术,即使是师父您,也无法探查出谁是‘走狗’吗?”
“不对。”法尔克决然说道。“我的意思是:不管谁是魔术师,或是谁用了怎样的魔术,我们都要找到能判断出谁是‘走狗’谁不是‘走狗’的理由。”
“这样的理由真的存在吗?”
“你好好想一下‘强加的信条’的特性。‘强加的信条’并没有改变‘走狗’的人格,而是使‘走狗’把杀害目标作为理所当然之事。”
“……呃。”
“昨天阿米娜小姐给了乞丐银币,而且她本人并不记得。但是为什么她没有给乞丐金币呢?”
法尔克提示道。走在前面的我虽看不见他俩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出尼古拉双眼放光的样子。
“因为施舍金币给乞丐对阿米娜小姐而言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原来如此,那么师父,假设嫌疑人是个修道士,而修道士必须遵守的戒律禁止他们使用刀剑……”
“没错。就算是这名修道士被施以‘强加的信条’,将杀死目标作为了理所当然之事,他也会使用刀剑以外的武器。不管他多么精通魔术,只要凶器是剑,修道士就绝不是‘走狗’!”
但是尼古拉的欢欣鼓舞只持续了一瞬,他马上用沉痛的声音说道:“嫌疑人有八名……。不管他们使用了何种魔术,都能判明谁不是‘走狗’的绝对条件。我们能发现这些条件吗?”
我能理解尼古拉的担心。法尔克所说的绝对条件严苛得让人觉得不可能存在。
法尔克的回答也不甚乐观。“很难发现,但是不找不行。和暗杀骑士的战斗总是严酷的。但是我已与他们数次交锋,你也有过几次经验。没有道理不尝试就放弃。”
“……嗯,说得对。和里昂的那次事件相比还算好的了。”
“而且如果我发现嫌疑人中有人用了魔法,必会找机会告诉你。因此,如果我能发现真相,你也一定可以。提行李虽然是交给你的一项重要工作,但你不能以此为借口不参与调查。你要仔细观察一切,认真思考。”法尔克接下来的话不似在教导尼古拉,倒像是在告诫他自己,“不看漏任何细节的话一定能发现真相。理性和逻辑连魔法也能打破。绝对可以。要坚信这一点。”
当然,即使细致观察了全部可见之物,也不能发现真相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亦存在。这就像是不管读过多少遍旧约圣经,如果不看新约圣经的话,就绝不能理解基督教的教义。因此,法尔克刚才的话也只是一种祈愿。他祈祷着能将必要的线索尽收眼底,也希望自己能对这些线索做出正确的解读。
那么我也一起祈祷吧。愿他们获得胜利,愿他们拥有神的加护,也愿我能完成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