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的钟声(早上七点过后)响起。
我走出领主馆想要查看天气状况。天空中布满了黑压压的阴云,东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寒风给人带来不详的预感。
与往常一样结束了面包和蔬菜汤的早餐后,亚丝米娜跟我说:“阿米娜小姐,有件奇怪的事。”
亚丝米娜在家佣中最为年轻,是个不怕失败的大方姑娘。她虽然长了些显眼的雀斑,但相貌可爱,表情也很丰富,让看着她的人不禁觉得幸福。虽说不能将重要的工作交给她,但有她在身边时会让人不自觉变得温柔。今早她也不可思议似的歪着头讲话。
“怎么了?”
“其实,领主大人还没有起床。”
在亚丝米娜看来,这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父亲平时的确习惯早起,但偶尔也有疲倦的时候。在大型宴席的翌日早上,有时候即使宣告上午礼拜结束的钟声响起(上午九点十分),父亲也不会从卧室出来。
虽这样想着,但想起早上的东风,我突然变得有些不安。
“是吗?我现在就去。”
“阿米娜小姐亲自去吗?”亚丝米娜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我会亲自去吧。也许是以为自己引起了不必要的骚动,她一脸歉疚。但此时的我无暇顾及她。
自从母亲去世后,埃尔文家的钥匙便由我保管。虽说交给嫂子也行,但亚当一家住在索伦岛上,现今并没有要求我交出钥匙。我在家时总是将钥匙串挂在腰际。我走向父亲的卧室。
然而并没有使用钥匙的必要。我敲了敲父亲卧室的门,没有回应。我轻轻一推,橡木门就毫无阻碍地打开了。我毫不犹豫地走进屋内,停在了天鹅绒床的旁边。床没有睡过的痕迹。
我回过头,命令亚丝米娜:“去告诉洛斯艾尔,让他召集全部的家佣,搜寻父亲。”
“好,好的。”
“还有,把马修也叫来。”马修·希克森是常驻在领主馆的唯一守兵。以前由埃德温·休尔担任此职,在他死后便由马修接替。马修虽是个肥胖的懒汉,但至少手里有剑。
命令家佣们搜寻馆内后,我带着马修走向栈桥。东风愈发强劲,寒气仿佛要割裂肌肤。日落之前马多克会摆渡到索伦岛,回自己的家。日升之后他会撑船来到小索伦岛。我想父亲有可能是一大早乘船去了索伦岛。
船停在小索伦岛这边儿。栈桥旁边建有为马多克遮挡风雨的小船屋。对于我大清早的来访,他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早上好。您是要渡海去索伦岛吗?”
“不是,是想问你点事。”
“问老夫我?”
“今天清晨你载父亲去了索伦岛吧。”
然而马多克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我的希望。“没有啊,阿米娜小姐。没有载过任何人。”
那么父亲应该还在小索伦岛的某处。
思考着会是在哪里时,我终于回想起来。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觉呢?父亲昨晚在作战室。那他是不是直接留在了作战室而没有回房间呢?应该先去作战室的。我催促着马修,奔回领主馆。
领主馆的正门口,家令洛斯艾尔带着亚丝米娜不安地来回徘徊着。“阿米娜小姐,还没有找到领主大人。”
“在作战室。你也来吧。”我不顾仪态地焦急赶路。刺骨的东风,以及东方骑士的警告。我的心脏像敲鼓似的激烈跳动着。
我跑上楼梯,伸手推向作战室的门。这里也没有上锁。
“阿米娜小姐。”洛斯艾尔说道,“请您小心,阿米娜小姐。”
“为什么这么说?”
洛斯艾尔吸了吸长在他上了岁数的脸正中央的鼻子。“有血的气味。”
这么一说,我也闻到了气味。不能再犹豫不决了,我一口气推开门。
父亲果然在作战室。
他坐在椅子里,身后是麻织壁毯。与昨晚无异。
“父亲大人。”无意识的呢喃从嘴边流露。
父亲被强行固定在了椅子里。
深深插进父亲胸膛的长剑将他钉死在椅背上。
终于,亚丝米娜发出了刺耳的惨叫。
曾经的冒险者、勇敢的海之骑士、索伦的领主、北海的支配者和大商人、同时也是我的父亲——罗兰德·埃尔文。英雄已死。
我向索伦岛派去了三名家佣。一名去修道院找人来商讨葬礼事宜。一名去兵寨告知兄长。最后一名去赛蒙的旅店找医院骑士团的骑士。
领主馆的众人似乎都无法接受父亲突然的死亡。尽管如此,悲伤和恐怖仍渐渐在人群中弥漫。亚丝米娜哭个不停。我紧咬下唇,一声不吭。待回过神来,紧握的双手已苍白得失去了血色。我试着将手伸展开,却因握得过于用力而动弹不得。我用牙齿将手指一个一个掰开。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支配了领主馆。最先赶到这里的是我的兄长——亚当·埃尔文。也许是因为接到急报后顾不上更换衣物便疾驰而来,他还穿着苏格兰短裙,连斗篷都没有披。他看了看父亲的尸体,说了句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死了啊。”
亚当比我年长两岁,小时候的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明明是兄长,打起架来却总输给我,还哭着去求母亲保护他。他缺乏在苦境中坚持忍耐的英勇之气,没有深谋远虑的思想,人也算不上虔敬。但是,他已长大成人。从他的黑色卷发和黑色眼瞳中可以窥见强有力的父亲的影子。他的身躯也变得雄壮,身高已经超过了埃尔文麾下的所有骑士。而且也变得勇敢起来……但愿如此。
在很短的时间里,亚当做了沉默的祷告,然后问我:“是谁干的?”
“不知道。但是昨天收到了有暗杀者要对父亲下手的警告。”
“什么?我可没听说啊,居然有那种家伙。为什么不告诉我?”亚当高声说道着,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在作战室里绕着圈走来走去。
“该死的,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不是专门冲父亲来的吗?”他僵着脸喃喃自语。父亲既是领主又是守卫和佣兵的指挥官,他的过世对盯上索伦的敌人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这一点亚当想必也明白。
不一会儿亚当抬起头,说道:“阿米娜,父亲的死非常遗憾。但是我不得不回去。”
亚当成了这个岛上唯一的统帅。他必须要做的事相当之多。
“这里不要紧。你去吧。”
“说实话,我是想让索伦的全部守兵都去搜索杀死父亲的那个暗杀者。但那也很难啊。不过我至少会派埃布过来的。”
我摇了摇头。“不用。你尽到该尽的职责就好。”
“我不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亚当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更何况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我在这时才终于发觉:如今父亲已过世,亚当将会继承领主之位。我必须将知道的事都告诉他才行。
“亚当,听我说。杀死父亲的是来自遥远东方的黎波里的暗杀者。昨天父亲与追捕暗杀者的骑士交谈过。”
亚当皱起了眉头。“的黎波里?没听说过啊,不会是个骗子吧?”
“父亲大人相信了他,我也是。今早发现父亲被杀之后,我已派人去找那位骑士。他清楚暗杀者的真面目,我会让他搜查杀害父亲的凶手。”
“就算他说的是实话,难道要靠一个异国的男人去抓凶手,来为领主的死偿命吗?索伦可是埃尔文家的领地啊。维护法律是我们的义务。”
“我明白。但是现在不能分散兵力吧,哪怕仅仅是抽出一个士兵。而且和佣兵们也并没有缔结正规的契约。如果他们知道了父亲已过世,说不定会逃走的。”
如果要让我罗列兄长的优点的话,其中会有权势欲不强这一条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地低语道:“……确实如此。我明白了。阿米娜,搜查凶手的事就交给你了。至于你是要靠异国的骑士还是用其他办法,都是你的权利。我会想办法处理士兵的事。”
亚当转身离去之际,忽然扭过头越过肩部看了一眼父亲。他似乎对着父亲的遗体低语了什么,但我没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