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发现,傅兰萧一直皱着眉,眼底弥留的复杂情绪渐渐淡去,只留下一片冷峭。
他眼底还有微微地青黑,昨日一定熬了很久夜。
“到时辰了。”
她以为傅兰萧会跟她再起什么争执,却听他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后,将书重新放回书架,背手立于门口,示意她跟上。
黛争问他:“去哪?”
傅兰萧走的猝不及防,黛争要快步小跑才能跟上他。
“我可以回去了?”黛争还是怕傅兰萧的,她刻意离他远了一些,才问。
傅兰萧斜睨了她一眼,“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不要,偏要去做阴沟里的老鼠?”
黛争干干地回答:“我不太习惯。”
不习惯被人伺候,不习惯傅兰萧会来找借口“教育”她。
曾经,傅兰萧要教她书写文章,她是顶欢喜的,而现在这些都离她远去了。
不过,她要冷静,不能再一言不合地跟他吵架,不然吃苦头的只有自己。
她的掌心,还隐隐作痛呢。
傅兰萧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纠结劲,冷哼一声:“有什么话就直说。”
“……黛策他们一家,怎么样了?”黛争索性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说出口,她还补充了一句:“我求过你了。”
“还有你也知道,我原先是借助在赵氏画舫中,近日以来,她们好像遇上了一些麻烦。”
“以及,我的通关文牒,我不认为是自己弄丢的……”
傅兰萧失笑,“你担心的可真够多的,黛争,可曾想过,那些人可能为你着想过?”
她那表亲一家自不必说,那几个花娘也不过是小小施压一下,转头也将她抛弃,为他所用。
“我不是担心,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因我受苦。”
说白了还是心太软,傅兰萧产生了一种拂袖走人的想法,不难承认,黛争确实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她几乎一点就通,不用他多费什么心思,这在士族子弟中都很难遇见。
但她也仅仅是会读书,若是在往上考学,是要做官的。
官场沉浮,第一个淘汰的就是如她这般心慈手软,还不懂眼色的人。
但赋诗会之后,她意外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傅兰佑绝对会对他身边的新人物产生兴趣,势必会查她的背景。
所以,该处理掉的,他都会掩埋。
接下来,只需顺水推舟,将黛争放在明面上,他也想看看,会出现怎样的波澜。
“黛贡士,请。”
戚无从马车前跳下来,毕恭毕敬地对傅兰萧行礼,又帮黛争掀开车帘,指引她上车。
嘱咐好车夫后,戚无又对傅兰萧说:“阮将军那里——”
“我知道,”傅兰萧望着离去的马车,声音平缓,“他急着嫁女儿,就让他嫁。”
他从未想过他的正妻会是什么样的女子,他与阮婉莹自幼订婚,那就应是她那样的吧,有些傲慢,愚钝,擅嫉,总归家世是与他相配的。
这还是黛争头一回自己坐这样的马车,不过,她并不知道这辆马车会驶向何处,对前方的未知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从车窗口露出一点脑袋,问车夫:“郎君,我们这是去哪里?”
车夫还未回答,她已看到前方又有一辆马车夹道相迎。
忽然间,一道鞭风迎风劈开,前方的马匹扬起前蹄,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也随着向后摔去!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正躺在一间别致古朴的房间中,仔细听的话,还能闻见房外朗朗诵经声。
她起身的动作被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一僧人打扮的人冲她点了点头,
“小郎君,若是醒了,就随我来。”
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黛争还是知道,在佛门圣地,要安静。
路过佛堂,她见一人正背对着她,那身形、衣着,正是今日要打她手心的人,他手中执着三炷香,跪立在蒲团上,面对着金身大佛虔诚地做着法事。
原来今日要来寺中。
她以为就是傅兰萧要见她,下意识地就站在佛堂外没再走动。而又看到僧人催促她快些走,她才知道要见她的另有其人。
她被带到佛堂不远处的一间屋中,坐在正中央的人屏退了一旁诵经的僧人,撩开纱帘,一边弹着袖口的香灰。
他冲她笑了笑,“不知黛贡士可还记得我。”
他和傅兰萧长得不是很像,只是脸型有几分相似,这人是个桃花眼,说话时多了几分风情,并没有傅兰萧那种遗世独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寒气质。
这人傅兰萧的兄长。
她有些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们二人很不对付。
“大人,小的自是记得的。”
“那就好说了。”傅兰佑命人查到这个叫黛争的,被傅兰萧安置在安乐坊中,他为了拦下她的马车又没有惊动傅兰萧,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傅兰萧可从没为谁做过这些事。
他实在对这位很是好奇,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年轻贡士,怎么就入了傅兰萧的眼?
门开,有一年轻僧人端着茶水进来。
“黛贡士,喝茶。”
黛争端起茶杯时,傅兰佑借机打量着她——科举推行不久,黛争是这几年来最年轻的贡士,若是她再上道一些,那必可以摆脱寒门,大展宏图。
若傅兰萧看中的是这个,倒也是可以理解。
这样的人才,若不是傅兰萧先下手,他也要跟她见上几面。
可就怕……
有了之前那个他在汝城带走的奴婢的前车之鉴,傅兰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他是在那艘船安了奸细,还对那奴婢的身子动了手脚,但傅兰萧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
若是旁人,他还能解释成因为他心地善良,毕竟那奴婢是救过他的人,杀了她会于心不忍。
但那人可是傅兰萧,一切威胁到他的人,连亲弟弟都毫不留情。
更不用说,迄今为止,前皇后的死因还成谜呢。
“不知黛贡士可对殿试有把握?”他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暗自咂舌,这黛贡士长得雌雄莫辨,清丽秀姿,还有几分女相,若是穿上女装,定是看不出原来的性别。
“大燕人才济济,在下只能尽其所能,听从天命。”
这是黛争的实话,但在傅兰佑耳中,却觉得她有几分虚伪。
“哦,这里的佛祖很灵的,黛贡士可以一会去拜拜,说不定佛祖会听见呢。”傅兰佑说,“不知今日你见到兰萧没有,他应是还在那边同惠静师父做法事。”
黛争点点头,他觉得隐隐不对,却见他神色异常,也没问‘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赋诗会那日,她和傅兰萧是单独在一起时被发现的,她看着十分慌张,且唇上有血,碰巧的是傅兰萧的手又被野猫咬伤了……
就像是被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一半,他有些兴奋地笑出声,傅兰萧啊傅兰萧,都说你不近女色,原来是喜欢走后门。
还被野猫咬伤,你们倒是挺有情/趣的。
燕朝民风开放,好些勾栏院都养有小倌,倒不是多反对同性相爱。
就连百年前的康帝,也有蓄养男宠的趣闻,但同时他无后,最后是过继来的孩子当上储君,当时大臣和康帝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最后杀了几位元老才将此事平息。
但这种隐患,被之后的皇族勋贵们当作覆车之辙,在于未来皇帝的选择上,绝对不能是个好分桃的。
“谢大人,我自是会去的。”黛争还没上过香呢,她心中有些好奇,又有几分对佛祖的敬畏。
傅兰佑看着黛争的衣裳,比上次见面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是了,攀上傅兰萧这个高枝,也该打扮的精致些,这样才能像那群小倌一样,讨金主欢心。
但傅兰萧绝对想不到,就在今日,他的夺嫡梦,就要离他远去了。
“若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可来这处找惠静师父,他会传达于我的。”
不过,他今日不打算和黛争说的太多,容易打草惊蛇。
又随意聊了几句,他就放黛争离开了。
黛争从房中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人拉入一处暗廊,强硬地让她背抵着墙,那人有着熟悉的清冽的清香,这时却被娘子们专用的香粉味掩盖住了。
“你见着我,怎么不同我打招呼?”他低下头,嘴唇就落在在她耳边,明知故问道。
“你那个时候在做法事,难道我还要同你说话吗?你不得把我赶出去。”她觉得耳朵痒痒的,他身上的香粉太浓,她下意识地偏着头。
“哦,那你怎么不等我?”
他伸手把她的头摆正,故意不让她逃离,语气就像是一个没有得到好处的孩子,十分幼稚和无辜。
黛争觉得他是装的。
她没说见了他兄长的事,他们二人本来就不合,本来就没说什么事情,她要是说了免不了节外生枝,又要被他折磨一通也说不定,便装傻道:“没什么,如厕去了。”
傅兰萧了然一笑,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胸膛在轻震,他沉声对她说:“十日后的殿试,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兰萧哥哥,你去哪了?”
不远处,有一妙龄女子提裙,正四处询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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