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日阳光正好,当黛争从被褥中抬起脸时,阳光从窗棂毫不避讳地直射进来,照在她泪痕凌乱的脸上,反着亮晶晶的光。
天已经没那么冷了,黛争依旧觉得今天无比阴冷。
拖着沉重的身体,黛争把自己打理稍微利落一些后,便摇着手指,在屋内盘算起来。
那位找麻烦的贵女,去赔个礼本无所谓,可无外乎就是兰玖劝导的结果,他只想让自己在长安寸步难行罢了。
兰玖这个人,他总能轻易击碎她的妄念。
既然他说自己本不该来这里,那就走吧,反正长安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虽然她舍不得自己的名头,她也是有虚荣心的,黛贡士黛贡士的叫着,多好听。
但她受不了,争不出了,她要走了。
没关系,燕朝地大物博,又不是只有长安一个地方能让她停留。
听说苏杭就也不错,路费应该是够的,不过可能不能在生辰的时候买上新衣裳了。
没关系的,这都没什么所谓。
她还可以再挣嘛,现在她是可以为自己挣钱的人了。
黛争着手收拾行李,几个月下来,她的东西也没有变多多少,包袱只被新买的被褥增大的重量。
偏偏在这时,黛争又想起了曾经的兰玖,心中无限感慨,她犹记,那时他伤还未好,总是会对她说,她是他遇见的最好,最善良的人,她救了他的命,他一定会回报她的。
他说长安很好,风景如画,才子佳人,去了长安,以她的聪明才智绝不会忍饥挨饿。
当时的她向往的一塌糊涂。
怎会如此,怎么会都是假话?
再来不及伤感,黛争背上行囊,找到赵二娘。
幸好,今日没有碰上阮婉莹本人,二人在不远的酒楼上,远远地望着她们的画舫,确实如她所说,有几个面煞的人驱赶来客,一片萧条。
“争娘,你这是?”
“二娘,我是来辞行的。”黛争充满歉意地叹了一口气,“虽有留恋,可长安终究不适合我。也麻烦你去告知那些人,我今日就走,不再碍各位的眼,他们背后的人,定不会追究了。二娘,多谢你们姐妹相助,黛争还未报答你们就要离开了,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赵二娘愣了一下,打量了黛争身上的行头,是真的如她所说,又道:
“哎,我知道你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是说非要你找那娘子赔礼道歉,只是你说,贵人们哪能理解我们的辛苦,怎不会追究呢?不过,我知道你这人,是顶心善的,那娘子这么久了还要追究这些事,定是个不好惹的,谁在后面撑着,咱们哪知道呀。”
“这样,我们几个都当你是姐妹,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赵二娘卸下佩在腰间的荷包,手指刚刚伸进去,就听到黛争说:“二娘,不用不用,大家都不容易,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钱?”
“你想什么呢?”赵二娘拍开她的手,“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要是我给你钱,你得愧疚成什么样?”
她从中拿出一个铜钱大小的药包,放入黛争的包袱中,“你定是又要走水路,等到了别处,你这些东西还怎么用啊?这药包是除湿的东西,你一个娘子,千万不要再苦了自己。”
黛争面露窘态,腼腆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谢谢二娘,从先说的那些话,还是算数的——”
“你先打住,再说我也要伤感了,”赵二娘着手整理了下黛争的包袱,“你去点两个菜,算我的,吃了再走吧。”
黛争想都没想,直接站了起来,找到店中打杂的,要了菜,还故意将他拉远,自己付了银两。
等到了上船,黛争才发现自己的通关文牒不见了。
她先是找了赵二娘,可赵二娘说并未看到,她说是不是自己收拾的时候,忘在了屋里。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本来就是今日做的决定,走的又匆忙。
黛争懊恼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一面往回狂奔,听船家说,到苏杭的船,这是今日的最后一艘。
可回了屋,本就不大的屋子被她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看到文牒的影子。
天色将暗,黛争焦急地在屋中踱步,再一次地翻一翻可能有文牒的地方。
可它就这样消失了。
她的记忆因为慌乱变得模糊,她明明记得自己将它叠放在了衣服堆间,怎么就没有呢?
“你确定她在这里?”
“按理说应该没错,你瞅,还点着灯呢,她肯定在家!”
祸生不测,因为通关文牒的丢失,黛争错过了最佳离开时机,也撞上了黛策一家。
黛策他们并没有将黛争是个女子的事再告诉旁人,他们一家算盘打得响极了。
在得知有了贡士这个名头之后,只想再取而代之,若是将黛争的身份暴露,这烂摊子收拾起来更加麻烦。
“黛争甫,开门!”
“娘的,怎么打不开!死东西,赶紧开开!你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他们当然打不开,在听到这几人动静的一瞬间,黛争就已经将横木架在门上,又把衣柜和床榻纷纷推到门窗前,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堵住自己的耳朵,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你在这过快活日子,想过我们没有?!晦气玩意,怎么我们就养了你这种没脸没皮的东西,真该把你饿死!把你卖到勾栏院里去!”
“你们才是最不要脸的,你们哪里给过我吃的,若不是我经常去后山找吃的,早就被饿死了!我阿娘的嫁妆都被你们吞了,你们还不照顾我,还把我卖了!凭什么!”
面对前来疯狂踹门撞门的三人,黛争也不甘示弱地回应,“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会再听你们的话!”
“提到你娘,我正要说了,你以为你娘是死了?她是不想管你了!跟别的男人跑了,那人不要你这个野种,所以给了我们钱我们才收下你的,不然谁养你这个累赘,你不要再做大梦,以为有人宠你怜你,你就是天生的贱命——”
“你胡说!你胡说!”
黛争从未有傅兰萧说的那般伶牙俐齿,她跟人吵架时嘴巴最笨,都被人骂成这样了,她也只能重复反驳几句,根本不痛不痒。
“我们哪里有胡说,你赶紧把门开了,不然等我们进去——”
突然间,黛策一家的叫骂声消退了,只听见好似有一群人闯进院中,铁衣互相击出铿然的响声,留下院内三人被堵住嘴巴,模糊又惊恐的哽气。
是武侯来了吗?
也是,闹得这么厉害,邻里街坊应该都听见了,传武侯来,是最好的结果。
但黛争还不敢轻举妄动,她慢吞吞地跨向横在门前的床榻上,双手扶在横木上,如履如临地透过门间的细缝,向外窥探。
她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片衣袂飞扬。
随即,又有敲门声扣响!
黛争被吓到了,“啊”的一声向后跌坐在床面,支支吾吾地问:“是武、武侯大人吗?”
咚咚、咚咚。
沉稳、有力。
一如鬼魅。
“武侯大人,那些人小的并不认识,应是来闹事的强盗,我还害怕,衣裳也没穿好,就先不开门了,有什么话大人直问就好……”
她采用了回避式的鸵鸟办法,反正她都要走了,她不想再惹上什么是非。
“黛争。”
心脏仿佛骤停,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可门外的人已经耐心告罄。
“穿好衣服滚出来见我。”
为什么兰玖会在?
她更不想见他。
巨大的失望又淹没了黛争,她绞着手指,恨自己当初为何没在屋中挖个地洞。
但在屋中自欺欺人也无济于事,兰玖可不是那种在屋外叫骂之徒,再不开门,他定会破门而入要她好看。
黛争手忙脚乱地将堆在门前的家具推开一条可供开门的空地,打开门,便看到傅兰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面看。
周围将士的火把高举,也将他的双眸映的火光灼灼。
她的脸颊倏地一凉,可能人已恍惚,在傅兰萧的手贴上来的时候,她都没去躲。
他今日穿了一身鹤纹长袍,在暗夜中的仙鹤像白鹰一般摄人。
他的护腕定是由上等皮革裁成,正好能勾勒出手腕的形状,磨蹭在她的下颚上,她却觉得坚韧似铁。
她的下颌被轻而易举地勾起,她不喜欢这般,她不认为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在周府,周郎也是这么对自家妾侍的。
但她怎敌这人的力道,也只能被迫承受他的视线。
她一时间有些委屈,更添几分弱小可怜。
傅兰萧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魄力:
“听话,按我说的做。”
“我会饶你。”
随后,黛争的手上被赋予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剑穗垂到手背上,像有羽毛在轻搔。
她知道他要让他做什么了,挣扎着:“不,不要,兰玖,我求你——”
可傅兰萧不会在乎她的感受,他一只手与她同握一剑,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她的细腰,就这样拉着她前行,长剑划在石板上,几乎被带出了火花。
他要她亲自,斩断她身上的泥泞。
作者有话要说:黛争是个活的很苦的人,本人xp:天之骄子x灰姑娘!就要高高在上的你嘴硬着爱着凡尘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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