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争(黛争甫)被带上船后,就和兰玖分开了。
她被领进了一个舱室,里面还坐着几个年纪不大的侍从。
起初他们还好奇地打量着黛争,马上又觉得无趣,应该就是个奴婢罢了,就连打探的心思都没有了,任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一旁。
虽然船室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可黛争的身子已经被冻僵了,她背靠着墙壁坐着,蜷缩成一团。
她心中惶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动静,他们细心地整理着身上的衣裳——这料子可比黛争的衣裳好的多了,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是属于她过年也舍不得买的。
“赶紧的,打整好就出来。”
一名上了年纪的内侍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的衣着更为光鲜,手里捧着个铜制雕花手炉。
听闻其声,小侍从们都恭敬地站成一排,老内侍挑剔地朝他们轻哼一声,“都心细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喏。”
在他把人带走之际,老内侍的眼光落在了角落中的黛争身上,皱了一下花白的眉毛。
他再也没做任何表示,也没问黛争需要什么,便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周围只留下风吹打窗户的声音,她才继续观察起舱室的陈设,不由得想着如果能给她安排一个床榻,让她也能住这么好的地方就好了。
姑父家时,她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卷草席铺在地上。周府她的屋子也是四面透风的,夏天漏雨潮湿,冬天漏风阴冷。
她的脸颊微僵,黛争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事已至此,她对现在的情况已经猜测出了一二。
应该是兰玖当时的旧部来寻他了吧。
就算刻意掩饰,他的举手投足间也能透出与生俱来的矜贵,她不是不知道兰玖出自大户人家,只是她从未见想象过就连下人住的地方都如此上乘。
怪不得他可以将恢复良籍一事说的那样斩钉截铁。
心中的明月忽然离她越来越远,让她发出一声艳羡又悲凉的叹息。
那兰玖还会……
不会了。
她已经有了答案。
一起过新元的约定,定是不会再实现了。
甚至昨夜她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要一起去长安报官,他心中又是怎么看她的呢?
刺痛的不止有心房,还有手,她许是恢复了稍许知觉,推船时手上被刺进了不少木渣倒刺,伴随着冻伤让她更痛苦了。
她不能再这般下去,她会死的。
黛争垂了垂快要麻木了的双腿,勉强来到甲板上,问了每一个看到的人,他们都微微抬着下巴,不愿意跟她说话,还会甩手驱赶她。
明月高悬。
“你是哪来的,怎么穿成这副样子?”那侍卫瞅了她一眼,质问道。
“我是跟兰玖一起上来的。”
她一五一十地回答。
“兰玖是谁?”他捉住她的胳膊,二话不说地拖着她往一处走,“哪里来的毛贼,编这种谎,还在我眼皮底下乱逛!”
好似她那副穷酸的打扮,在他们眼中就是害虫就一般。
“我不是贼,你放开我!”
戚无从主室中出来,就看到二人在推推嚷嚷,应该说,手下的侍卫正在单方面拖着殿下今日带回来的人,而那人所有的动作都是无谓挣扎。
“在吵什么?”他的声音压低,训斥道,随即又往主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休息。
“回大人,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罢了,我正要拉他下去处置。”
“放开我!这位郎君,我是……我叫黛争!”黛争鼓足勇气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他方才是见过她的,他是知道是兰玖把她带上来的,他铁定比其他人好说话些,“我不是贼,你见过我的!我的手破了,你有没有膏药能给我啊?”
“他可是拿了什么东西?”
戚无并不信她,询问那侍卫。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膏药……”黛争生气又无奈,“或者,兰玖在哪里?让我见兰玖可不可以?”
胆小,还不知礼数。
不知道为何殿下会带这种人回来。
戚无:“带他下去——”
“带他去梳洗。”
主室传出的声音打断了戚无的话,是黛争日思夜想的郎君的声音。
“是属下的失职。”
戚无冲侍卫摆摆手,示意他赶紧照办。
黛争的待遇总算提升了一些,她被带到浴室里,还有专门的丫鬟准备伺候她沐浴更衣不过被她诚惶诚恐地拒绝了。
没有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过任何怀疑,只当是殿下嫌弃她寒酸,这种活也讨不找好,前来伺候的小丫鬟也不怎么上心。
梳洗过后,她总算活了过来,换上了一套新衣裳,被带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客舱中,比之前的房间还要好上许多。
正当她好奇地抚摸着身上的料子时,又有人端着木托入门。
来人是来给她送药膏的。
这个丫鬟年级稍大,没有上一个好打发。无论黛争怎么说,她都坚持要给她上了药再走。
黛争居然就这样体验了一把被人伺候的感觉,她十分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将手掌递到她面前,尽量配合她。
“郎君,可以自然些的。”
给她上药的丫鬟笑了笑,又沾取了少许药膏涂在她紧绷的手指上。
等她包扎好后,黛争也得到了一个雕花手炉。
手炉的温度从手心扩散至全身,也让她的心绪有所缓和。
“谢谢,你真好!”对于好相处的,黛争自然而然地就跟她攀谈起来,“我叫黛争,你叫什么名字呀?”
“郎君唤奴婢清玉就好,”她洗净了手,又说:“郎君将鞋袜脱下吧。”
“不用不用,这个我自己来就好!”她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到这份上,“这么晚了,你快去歇息吧!”
可清玉不好糊弄,她执意要做,并说实在怕上面为难,黛争是奴籍,一听她这么说就老实了。
大家都是做奴婢的,不做完事情上面怪罪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傅兰萧(兰玖)推门而入时,便看到了这样的景色。
花鸟屏风之下,身着锦衣的黛争因为双手不便,正用双肘向后撑着身子,长发未束,全数披散在地面,一副难为情,是被人所迫的抿着唇。
她的腿倒是很长,露出来一节细白的小腿,任由一个丫鬟帮她涂药。
成何体统。
看到来人,清玉先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若是没有今日种种,黛争一定会认真欣赏起傅兰萧的模样,赞赏他果然好看。
可现在黛争飞速瞄了一眼清玉,行礼没学会,只保持了跪下的姿势,鞋袜也来不及穿。
傅兰萧垂眸,看到黛争跪在地上,不合身的衣裳更衬着她身形单薄,锦缎下,露出一双小小的足。
他没由来地觉得刺眼,视线在她不安的面庞上逡巡,轻嗤道:“你若是喜欢,便可将她赐给你。”
“什么?”黛争赶忙摇头,“别折煞了人家。”
“你倒是怜香惜玉。”
黛争觉得他是在讽刺她呢。
傅兰萧早已换上了更上乘的玄衣,身姿更加挺拔脱俗,他屏退了清玉,话锋一转,又加了少许温煦在其中。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他知道,黛争就喜欢这种语气。
“我……”黛争跪在地上,她是十分想说和他一起过新元,去长安,可她知道这已是奢望。
她也想说出自己是女子的事实,可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还不是跟清玉的身份是一样的,去谁家委身于谁,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
黛争的犹豫让他十分不悦,声音冷了几分,“说。”
她该叫他什么?兰玖?
那是他的真名吗?
“我……大人,您之前说过的可以帮我恢复良籍,可还算数?”
“你不是说,你相信我的为人么,还是你认为我会出尔反尔?”
傅兰萧的声音她在半年中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这时却觉得十分陌生。
她的全部记忆中,他对她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来不是这般。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什么愿望。”
哦,还可以许一个。
那她就再多要些。
“我想要五十两银子可以吗?”
此话一出,傅兰萧身后的戚无的眉头都拧成一团了。
五十两,瞧不起谁呢。
因为站着的人一直没说话,黛争以为是自己狮子大开口了。
“是多了吗?那二十两也行的,十两也可以,因为我救你一共用了八两,剩下二两我想用来打点今后的生活——”
“还有吗?”
啊?还可以许吗?
其实已经够了,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了。
说来可笑,在遇到兰玖之后,她所有的心愿都是想和兰玖一起实现的。
“那、那大人再给我买个镯子吧,要银的,我表弟那样的就好,他的就是出生时姑父姑母给买的,象征着康健安乐,我一直很想要的。”
过了许久,傅兰萧一言不发,黛争以为自己的愿望又逾越了,正抬头要解释,就看到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大步走出了客舱。
甲板上,傅兰萧负手而立,鹅毛般的雪正落在他的肩头。
戚无送上白狐裘,听到他问,
“太子那边什么情况?”
“那边已经收到密信,正忙着打道回府了。”戚无恭敬地说:“殿下,属下以为要快些回去,不能让他们再倒打一耙。”
“不急着走,把船停到汝城。”
戚无跟在傅兰萧十年了,也没摸清他这个神秘莫测,心思缜密的九皇子的性子,不过他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个意思——他懒得装了。
是风雨欲来,要好好泄泄火的意思。
看来那个叫黛争的,恐怕是活不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