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泽挤进人群里,见有个面色惨白的少年坐在地上,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滚落,正捂着脚踝小声□□着。
他蹙眉,看向楚知柏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楚知柏蹲在少年脚边,面露焦急,“方才击鞠之时,文清小弟一不留神从马上跌下来了!”他伸手撩起梁文清的裤脚,看见上面泛起一片青紫。
跟过来的沈景洲俯身查看他的状况,心下担忧,但面上宽慰道:“瞧着像是足扭了,待回去将养几天应当便无碍了。”
忽的人群外响起一道清亮女声:“击鞠之赛本就容易伤筋动骨,几位公子哥可要仔细些才是。”
众人听见长公主的声音,立刻向后散去,给李怀熙让出一条道来。
李怀熙慢悠悠走到梁文清面前,颇为关切地问道:“梁家小公子现下感觉如何?”她又朝着秋白道:“去,把今个儿当值的太医请来,让他好好给梁家公子诊治一番。”
梁文清正是一开始出言不满长公主来此的瘦弱少年,见长公主这副忧心的摸样,他整个人又惊又怕,嚅嗫着开口,“小,小的不敢劳殿下费心……”
李怀熙朝他和善一笑,而后不由分说地让人将他扶到场地旁边。
“梁家公子并无大碍,诸位可以继续击鞠了。”李怀熙笑道。
楚知柏担忧地看了一眼场边的梁文清,余光又扫过剩下的几人,面露难色道:“文清已受伤下场,就剩我们这几人,怕是没办法继续了……”
李怀熙看着三位身穿蓝衣的少年,又看向另外一侧两位红衣少年,思虑片刻对着众人道:“在场的公子可有想参加击鞠,来博个彩头的?”
倘若提起此话的是旁人便罢了,偏偏是祯平公主开口询问,人群中的几个少年都慌忙侧过头,唯恐被她逼着上了马场。
眼瞧着场面越发寂静,楚知柏连忙打圆场,他一把拉住身侧的楚明泽,“哥,你我兄弟二人也许久不曾一起击鞠了,不妨就趁今日好好赛一场?”
楚明泽瞥了他一眼,“你想击鞠便罢了,莫要扯上我同你们一起胡闹。”
“哥!”楚明柏不死心,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只打一场便好,今日殿下在此,想来大哥你也不愿扫了她的兴致吧。”
听他提及长公主,楚明泽心念一动,他突然笑起来,“长公主在此,我自当要尽力博殿下一笑,只是不知……”
他貌似恭敬,目光却是牢牢看向李怀熙,眼底带着两分挑衅,“不知殿下愿不愿意赏脸,和下官赛一场?”
站在他身旁的沈景洲闻言,下意识皱了下眉头,他正欲开口,却瞧见长公主笑意盈盈的迎上楚明泽的目光。
“甚好,本宫正有此意……”
李怀熙伸手张开双臂,由着秋白帮她褪下身上那件织锦广袖罩衫,众人这才看清,那件宽松罩衫之下,是件修身的嫣红窄袖袍,裤脚早已扎进齐膝长筒羊皮靴里。
周遭几人这才晓得,长公主只怕是早就存了击鞠的心思。
楚知柏最先回过神来,“殿下能与我们一起击鞠自然是极好,只是……”他顿了一下,“这人又凑不齐了。”
他突然拍手,看向沈景洲,“沈二哥,不如你也一起来吧!”
楚明泽同样偏头看过去,“说起来,当初你我在白鹿洞书院击鞠之时,何曾有过敌手,今日要不要再赛一场?”
李怀熙抬眼,略微诧异地望他一眼,垂首静立的青年嘴角含笑,一身风骨清绝,实在难以和激烈的击鞠赛扯上关系。
她来了兴致,笑道:“既是如此,我倒也想瞧瞧沈大人击鞠时是何等风姿……”
沈景洲垂在身侧的手忽的攥紧腰间垂下的玉佩,又不自觉地松开,还未等他开口,身后的小厮董生已经凑上前来。
“几位主子,奴才斗胆替我家大人说句话,这击鞠他怕是打不了了……”董生惶惶道。
沈景洲拍了拍董生的肩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温声道:“多年不打,已经有些手生了,你们玩便好,我在一旁帮你们记筹。”
李怀熙也不强求,她看了一眼丹阳,“你呢,要来玩吗?”
丹阳抱着胳膊,看向场上几人时,目光稍显冷淡,嗤笑道:“我若是上场击鞠,未免就太欺负这几人了。”
眼瞧着再次凑不齐人数,李安宁突然出声,“击鞠这等好玩的事,怎么能不带上我呢?”
楚知柏冷哼一声,“难不成安宁郡主,也会击鞠?”
“会还是不会,待会儿马场之上,不就能见分晓了?”李安宁朝他眨下眼,然后施施然走向人群外,“各位稍等,容我先去更衣。”
参加击鞠之人很快定下,楚知柏和其余几位少年交换外衫,准备重新分队。
楚明泽也正欲动身准备,却突然被人拉住,他回头,不明所以地问道:“景洲,怎么了?”
沈景洲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伸手抚摸着马背的李怀熙,轻声道:“小殿下千金之躯,你与她一道击鞠,仔细留意着,莫要伤了人才是。”
“伤人?”楚明泽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若是见过当年她与我赛马时的狠劲,今个儿断然不会说这种浑话了。”
他拍着沈景洲的肩膀,“景洲,你与其操心她,倒不妨替我操心一下。”说完,便大笑离去。
*
凉州曲响,球场四周鼓声震天,数排旌旗翻扬,李怀熙打马上前,楚明泽和其余两位少年紧随其后。
她掂了掂手中的轻巧的竹制球杖,看着迎面走来的楚明泽几人,笑道:“楚大人,不知今日之赛,你我究竟谁能取胜?”
“殿下与我只管尽力便是……”楚明泽目光掠过她所骑的白马,意外道:“殿下为何不骑那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自是悍勇,本宫用它来与你们对赛,未免有失公允。”
楚明泽颔首,还未开口,便听到场边传来高喊声:“今日击鞠之赛新开局,得宸王殿下所出青玉双螭耳杯盘一对做彩头!”
李怀熙眉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回身去寻皇叔的身影,便已瞧见一颗拳头大小的硬木球高高抛进半空中。
染着艳丽彩漆的木球划出一道弧线,李怀熙骤然回神,猛地甩鞭纵马,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拖着球杖甩开众人。
她一马当先地向前奔去,同时猛然挥臂,一瞬间将木球狠狠击飞。
楚明泽同样不甘示弱,他猛地夹紧马腹,和李怀熙齐头并进,两人球杖数度相碰,木球在马蹄和球杖之间不停翻滚。
其余几人很快驾马跟上,马蹄声急促如骤雨,四周人屏声静气,时不时响起几人的高声喝彩声。
楚知柏狠狠甩鞭,耳边风声呼啸,他纵马跟在李怀熙身后,向前探出球杖去抵挡楚明泽的进攻。
楚明泽骤然收手,大笑之余不忘回头道:“好小子,你击鞠技术见长啊!”
话音刚落,余光瞧见一抹红色掠过,同时一根雕刻繁琐花纹的球杖劈空而下,卷着地上的木球而去。
他抬头,看见李怀熙朝他肆意一笑,一如当年纵马时的洒脱模样,“楚大人,你可莫要分心才是。”
轻飘飘的话很快散在风里,李怀熙收回目光,喝了一声“驾!”,驭球直直朝着正中央的木板而去。
她正欲挥杆击球时,突然旁边探出一根球杖,十分灵巧的勾走了木球。
那根球杖的主人正是一向娇气的李安宁,她扭头望向李怀熙,颇为得意道:“小殿下,你也莫要小瞧了我们才是!”
今日李安宁和楚明泽一队,两人俱是存了与她相争的心思,李怀熙嘴角勾起笑,那份压在心底的争胜之心又再次涌上来。
与此同时,楚明泽和楚知柏再次跟上来,剩下的几位少年过于忌惮李怀熙身份,反倒乘着马迟迟不可能上前。
眼下局面,似乎成了他们的两两对战……
沈景洲将场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静静看着人群中那抹灼灼的红色身影,瞧见她俯身击球时身形微晃,原本磨挲着玉佩的手骤然收紧。
还未等他一颗心提起,却见那圆滚滚的木球不知被谁大力击中,猛然从人马杂沓里跃出来。
有人紧随其后冲出来,正是方才被几人包围的李怀熙,她整个身子压低贴近马背,同时甩起手中的球杖。
长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的那一双美眸中,藏着势在必得的快意,球杖落下,重重击飞地上的木球。
随着一声破空啸鸣响起,彩球不偏不倚地落进了木板球洞之中,满场一瞬寂静,随后响起小太监拖着长腔的声音:
“长公主率先得筹,增红旗一面——”
闻言立刻有侍从看向沈景洲,在得了他的首肯后,举着一面红旗插在廊亭右侧。
李怀熙见状意气自得的扯住缰绳回望,即便身处四四方方的宫殿之中,仍能窥见她身上的遥荡恣睢之态。
楚明泽同她对视一眼,伸手抹了把汗,眯着眼笑起来,“一球而已,再来!”
几人再度陷入了混战之中,沈景洲凝神看着眼前局面,忽然肩膀一沉,他回头看见崔恒正扶着他的肩膀,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子博,你怎么来了?”
崔恒缓了片刻,冷眼看向正在击鞠的长公主,又轻叹一口气,“我过来看看你。”
他顿了一下,迟疑道:“你来这儿,伯父可知道?”
沈景洲微怔,想起他父亲沈淮安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目光一瞬变得微凉。
“他并不知道我来这里,况且……”沈景洲垂下眼,“我只来观赛,并未上场击鞠,他知道又何妨?”
崔恒扭头看向他,他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默默收回目光,不再言语了……
两人俱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场边,场上的少年人身姿肆意,耳畔边欢呼声不绝于耳。
下一刻,猛烈的嘶鸣声和少年的尖叫声打断他的思绪。
此时场上已是一团混乱,楚知柏所骑的棕马不知因何发狂,两条前蹄高高扬起,试图将他从背上甩下来。
楚知柏明显慌了神,俯身死死地抓住鬓毛,他试着去抓缰绳,却完全控制不住狂躁的马。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这匹驮着楚知柏的骏马撒开蹄子,竟直直的朝着沈景洲的方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早些发的,但是今天开年会,一直都没有结束QAQ
今天是南方小年~ 祝大家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