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收敛性情

“陈锐强抢民女,按律当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其父以势压人,当罢免官职,凡是涉及此案官员,理应重罚。”沈景洲淡淡开口,所言字字句句却是掷地有声。

李怀熙不置可否,转身看向身侧的李宸渊,“皇叔觉得如何呢?”

李宸渊温声道:“景洲所言有理,我会将陈氏父子交由吏部秉公处理。”他轻声叹气,“是皇叔不好,竟让这样的事闹到你眼前。”

他挥手,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不停叩首的陈道璋父子二人拖下去。

李怀熙听着他们哭天喊地的叫声,只觉得心中痛快,这样的人她本也不屑拉拢,但若是日后有可能成为皇叔的爪牙,那她就要一根一根的拔掉。

她仰起头,笑得和往日一般没心没肺,“皇叔日日为庆朝披肝沥胆,我感激还来不及,又哪里能谈得上责怪。”

她不等李宸渊开口便转身欲走,“剩下的事便交给皇叔了,我先去看看陛下。”

上一世群臣弹劾,李怀邶便躲在御书房里不肯露面,将一众麻烦事都都给了皇叔处理。

从前她还在庆幸有皇叔帮着李怀邶,如今才知道交出去何止是麻烦事,分明是将整个江山拱手相让。

李怀熙走到御书房门前,手上用力,房门闪开一道缝,依稀能看见李怀邶趴在桌上,圆润的的脸压出一片红痕,眉毛却紧蹙在一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张有德陪着笑凑上前,“殿下,可要老奴去叫醒陛下?”

李怀熙的手一顿,慢慢将房门重新关上,“不必了。”她转过头看向张有德,那张熟悉的脸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快的回忆,“张公公,咱们又见面了……”

张有德隐约感受到李怀熙的语气不善,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跪在地上,“殿下,可是老奴哪里做得不对,惹殿下不悦了?”

“本宫一见到你,就高兴不起来。”李怀熙忍着心里的烦闷,一字一顿道:“滚远点。”

张有德立刻狂奔跑远,唯恐一不小心惹恼长公主导致自己丢了性命。

刚走了一个张有德,又来了一位佝偻着身子的大太监,他手臂上搭着拂尘,发皱松弛的面皮上敷着一层厚粉,扯着尖细的嗓音道:“殿下,太皇太后请您和宸王殿下过去。”见李怀熙张望着向后看,又道:“宸王殿下已经先行过去了……”

李怀熙认出这是皇祖母身边的伺候的冯进公公,点头道:“本宫晓得了。”

离开时她又回身望了一眼御书房,慢慢宽慰自己,来日方长,这一辈子她定会护好怀邶……

她离开不过片刻,原本趴在桌上的李怀邶突然直挺挺的坐起来,葡萄般的大眼睛里遍布红血丝,眼底的恐惧和迷茫交错,一点点的审视着周围的摆设。

他的双唇哆嗦着,猛地伸手拂过桌面,纸墨笔砚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响声让门外侯着的宫婢吓了一跳。

李怀邶握拳狠狠砸向桌面,童音中夹杂着不合年纪的干涩,吼道:“皇姐!我皇姐呢!”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吕氏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的开口:“今日的事儿,未免闹得太难看了些……”

李宸渊跪在地上,恭敬道:“儿臣日后必定会多费心,定不会让母后再为这种事烦心。”

吕氏并不看他,慢慢转着手里的斗彩三秋杯,“怀邶刚刚过了八岁的生辰宴,他年纪小,扛不住事,你这个当皇叔要多担待一些,怀熙虽聪明,却也是贪玩爱闹的性子,她想干什么由着她便是了。”

她搁下茶杯,以手抵着额头,眉目间染上几分哀戚:“谁让你皇兄走得早,膝下又只有这两个苦命的孩子……”

她陷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中,没有发现李宸渊袖袍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甚至在微微发抖。

就在此时,一道明亮欢快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驱散了满室阴霾。

“皇祖母,我可是来晚了?”

朱红色的鲜艳裙摆如火般从李宸渊面前掠过,他抬头,看见李怀熙娇笑着扑进吕氏的怀里。

“皇祖母,你找我做什么,可是想我了?”李怀熙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撒娇般的蹭了蹭。

吕氏被她逗得直发笑,面上早已不见方才的伤感,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故意板起脸,“你少在我面前卖俏,不管那陈家小子做了什么糊涂事,你也不能把人给掳到宫里来,朝中的那群老古板可不是好打发的。”

李怀熙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李宸渊,两人视线对视个正着。

李宸渊等着怀熙出言为他说话,毕竟往日怀熙同他最为亲近,断然不会见他一直跪在地上。

然而李怀熙的目光飞快收回去,没事人一般的摇着吕氏的胳膊,“皇祖母,此事是我一时失了分寸,但眼下也已经妥善解决了,您不必为我忧心。”

吕氏仍不准备放过今日的事,嗔怪道:“你就说今日的事当不当罚?”

“该罚,我倒要瞧瞧皇祖母要怎么罚我?”

吕氏沉吟片刻,忽的看见跪在地上的李宸渊,挥手道:“你先起来吧。”

李宸渊扶着膝盖慢吞吞的站起来,目光微不可查地看向李怀熙。

这时吕氏又道:“你这孩子就是打小缺乏管教,这才连个规矩都不守,要我说啊,就应该把蒲文元先生请来,重新教导你一番。”她不等怀熙开口,便看向李宸渊,“你觉得这法子如何,可能治得了这顽童?”

李宸渊温和一笑,“蒲老先生年事已高,不要再麻烦他了,何况今日之事错不在怀熙,她处理得很有分寸,又何必再——”

“应当请的。”李怀熙骤然出声打断,“我觉得皇祖母说得在理,应当请位少师来教导我。”

这等虚心好学的模样让李宸渊和吕氏都诧异地看向她,只觉得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李怀熙不以为然,俏生生道:“也不必劳烦蒲老先生了,就让那位沈大人来教我吧。”

她看着李宸渊面上僵住的笑意,忍不住想起上一世她掳走陈锐后,吕氏也曾说过请人教导这样的话,只是那时她看不上那些迂腐文人,皇叔也笑着帮她说话,最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李宸渊自然巴不得她行事乖张,不然如何能衬托出这位他的仁善之举?

果然李宸渊急急开口:“怀熙,沈大人也不过刚刚入仕不久,尚不曾有什么功绩在身,如何能做你的——”他忽然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你若真想让沈大人来做的你的少师,倒也不是不是不可以……”

李怀熙纳罕地看他一眼,又听到吕氏问道:“是哪位沈大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位沈景洲大人入仕不久,他是蒲文元老先生近些年来唯一收下的学生,母后虽不认识他,但必定认识他的父亲,也就是当年推行新政同平章事沈淮岸。”李宸渊耐心答道。

吕氏了然的点点头,“如此看来,此人倒也是出身清流世家……”

怀熙紧紧挨着她,笑眯眯道:“那皇祖母可是答应了?”

吕氏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曾想怀熙竟然当了真,这孩子性情顽劣,谁也不知道她是真心求学,还是装了一肚子坏水儿,她只得看向一侧含糊道:“冯公公,传老身的话,去问问那位小沈大人,可愿意来做公主少师。”

冯进领命离开,李宸渊也起身告退,走出殿门时,仍能听见身后李怀熙和母后的欢笑声。

他苦笑一下,随后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

身边的侍卫凌墨紧跟上来,低声道:“殿下,你不是一直很看重沈大人吗,若是让他和长公主走得近了,只怕日后咱们想成就大业,便不好拉拢此人了……”

“沈景洲此人颇有才气,日后若能用得好,必能成为我的一大助力。”他想起李怀熙那张明媚肆意的脸,极低的笑了一下,“你以为李怀熙那样的性子,当真是笃志好学吗?无非是沈景洲今日出言弹劾,让她心生不满罢了,与其说是求学,倒不如说她是想个法子折腾沈景洲罢了……”

“这样也好,沈景洲和她接触越多,越会知道此人跋扈行径,到时他自会知道,和那对不成气候的姐弟相比,选择本王才是明智之举。”

李怀熙和秋白从吕氏那边离开,还未到到揽月殿门前,远远的便瞧见了丹阳的身影。

长发干脆利落的束成马尾,一身黑衣飒爽,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见怀熙走过来时,她才站直身子。

当初那个整日跟在她身后灰头土脸的女娃,不知不觉已成为了一呼百应的赤嵬军首领,李怀熙颇感欣慰,笑盈盈的看着她。

然而丹阳不自在的避开她的目光,别扭地开口:“你们方才去哪了?”

她面上不自然的神情让李怀熙怔了一下,很快想起上一世花朝节前夕,她生出了将赤嵬军交给皇叔的念头,因此惹得丹阳不快,同她闹了好一顿别扭。

“方才去了皇祖母那里。”李怀熙走到丹阳的面前,同她凑得极近,语笑嫣然,“丹阳,别和我闹了,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丹阳隐约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但又不敢轻易相信她改了想法,只得闷声回了一句:“殿下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这些人能左右的。”

“少装了,这些日子你可没少给我脸色看。”李怀熙笑着打趣道。

她站定身子,眉梢扬了扬,面上多了几分认真,“你也好,赤嵬军也好,谁也不能从本宫手里夺走。”

丹阳闻言,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用力压着向上翘起的嘴角,偏生眼里的欢喜怎样都藏不住,她再三追问道:“殿下此话可能当真?你真的不会把赤嵬军交到宸王手中了?”

“本宫何曾有过戏言?”她大步从丹阳身边走过,“况且赤嵬军乃是我父皇给我的殊荣,不是谁都有资格来接手的。”

丹阳大喜过望,正欲跟进去,却听见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已经飞快的进了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