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群臣弹劾

李怀熙胸口处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她蓦地睁开双眼,半倚在桌侧的身子骤然坐直,无意间失手打翻了桌上的凤鸟衔环香炉。

落地瞬间,香灰散了一地,凤鸟口中衔着的圆环在碰撞中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几步远的男人脚边。

李怀熙捂着胸口,抬眼对上男人充满惧色的一双眼。

那人跪在地上,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口中塞着一团白布,见怀熙看过来,顿时抖若筛糠,呜咽着不断挣扎起来。

李怀熙微怔,忽闻门外响起一道低沉的女声:“殿下,可是发生了何事?”

随着声音落下,两扇雕花精细的木门缓缓打开,走进一位清瘦女子。

来人约莫年过三十,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瘦削的面容严肃,细长的双眼恭谨的垂下,整个人像棵深林中屹立百年的古树,深邃幽冷。

待看清她的长相时,李怀熙呼吸一滞,原本平复下来的心跳再次剧烈震颤起来。

“秋白?”李怀熙喃喃道。

曾经李宸渊率兵逼宫,满殿宫人四处逃窜,唯有秋白这位掌事女官护在她身前,最终撞剑而亡。

如今秋白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倒让她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年的恍惚:“如今是……哪一年了?”

秋白闻言心中纳罕,面上却是不显,恭声答道:“回殿下,如今是崇祯元年,今日正是花朝节。”

崇祯元年的花朝节……

李怀熙忽然掩唇笑起来,几乎要笑出泪来,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回荡在揽月殿中,地上的男人更是瑟缩着挪动膝盖向后退。

她死了一遭,如今竟又活了过来,此时她阿弟即位也有数月,李宸渊依旧好好扮演着慈蔼和善的皇叔角色,赤嵬军也仍然牢牢把握在她的手中。

幸好,万事都来得及……

秋白隐约察觉到殿下的不对,抬眼打量她一眼,不由得心头一惊,向来不惧天地的殿下,何时会露出这种含泪欲泣的模样。

“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她眉眼陡然凌厉起来,冷冷看向地上的男人:“可是这腌臜货惹得殿下不悦了?”

“无妨,做了一场噩梦罢了。”李怀熙的指尖划过眼角,细细抹去一颗盈盈欲坠的泪滴,恢复了往日雍容闲适的样子。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眼下青黑,身躯浮肿,脖颈处印着嫣红吻痕,周身脂粉气重得让人想打喷嚏,一看便知是常年沉湎酒色之人。

见到此人倒是让怀熙想到什么,这不正是上一世她用私刑惩处的兵部尚书之子——陈锐吗?

花朝节前一夜,这位陈锐约了几个酒肉朋友,聚在酒楼中寻欢作乐。

谁知他们醉酒后便开始口无遮拦,不知怎的就聊到长公主貌美无双,陈锐又道她脾气乖张,行事暴戾,实在是庆朝之耻,最后竟大放厥词,扬言祯平公主给自己做洗脚婢也不配!

偏生不巧,此话正好被外出办事的丹阳听得正着,最后一字不差的转述到了怀熙的耳中。

上一世的李怀熙虽行事不羁,却也懒得同这种小人计较,只是在得知此人往日欺男霸女的行径后动了怒,派人连夜将他掳到宫里。

她当初行事不管不顾,使唤手下将陈锐打得皮开肉绽仍不解气,又让人对他掌嘴数十下,打得满嘴血淋淋的,陈锐险些丢了半条命。

也正是因为此举,却让她有理也变得无理,长公主滥用私刑,惹得满朝大臣心寒,接连数日都跪于殿外弹劾,她本就狼藉的声名愈发不堪入耳,而经此一事后,身为兵部尚书的陈锐之父更是对她心怀记恨,在日后皇叔意图谋反之时,也出了不少的力。

皇叔说得果然没错,她行事跋扈不得民心,幼弟年纪尚小难掌大权,而她那位仁爱厚德的皇叔,才是百官想要的帝王。

难怪朝中多数大臣投靠于他的麾下,少数中立之流,却也不肯与她为伍。

自始至终,她都输在了“名声”二字上。

李怀熙念及此处,笑盈盈道:“堂堂尚书之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倘若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本宫慢待了。”

秋白大步上前,动作粗鲁的扯出陈锐口中白布。

陈锐干呕几声,顾不得大口喘息,便频频以头怆地,扯着嗓子哀嚎道:

“公主殿下赎罪啊!是小的酒后失了分寸,这才出言无状冒犯了公主,还请殿下饶了我这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怀熙盯着自己染着丹蔻的赤红指甲,慢声细语道:“小陈大人说得这是哪里话,本宫又岂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

陈锐叩头的动作一顿,狐疑的看向她。

自己莫非是听错了?整个庆朝谁人不知,祯平公主最是跋扈嚣张,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

传闻她六岁时摔了安宁郡主心爱的铜钱编狮子,七岁时因不服帝师管教,偷偷剪了他的白胡子,九岁时瞧见一位新入宫的小太监模样清秀,看得入迷时失足跌了湖里,第二日便吵着让先帝给她把湖填了。

诸如此类的传闻数不胜数,而他昨日酒后大放厥词,对她出言不逊,长公主殿下又岂能轻易放过他?

他揣摩着公主方才话中的意思,紧张地咽下唾沫,谄媚笑道:“殿下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和我们这种鼠雀之辈计较……”

“你倒是会讨人喜欢。”李怀熙望着他笑得格外开怀,“还不快给小陈大人松绑,先将他送去偏殿好好招待着,待会儿用本宫的车轿亲自送他回府。”

美人一笑如春花烂漫,陈锐不由得飘飘然起来,他自以为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在几位美婢的簇拥下,一时忘了向公主告退,晕乎乎的踏出了殿门。

秋白嫌恶地皱起眉头,“殿下,您当真要放过此人?”

李怀熙盯着陈锐的背影,笑得意味不明:“本宫自然不会轻易放了他,只是在宫中动用私刑,于本宫的名声不妥。”

秋白沉默一瞬,犹豫后轻声开口:“往日殿下行事,只求问心无愧,绝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名……”

“本宫虽不在乎,但多的是人在乎。”怀熙懒洋洋地倚靠在圈椅上,手指有规律的一下接着一下敲击桌面。

她忽的停下动作,含着盈盈浅笑看向前方,意有所指的道:“你瞧,这不就有人来了吗?”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同时伴着几声焦急的高喊:“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秋白蹙眉上前,开门瞬间险些和急匆匆的人影撞了满怀,她看向面前冒失的小太监,冷声道:“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也不怕冲撞了殿下!”

“秋白姑姑,小的是有要紧事来找殿下。”小太监着急道,侧过身子快步向里走,一眼便看见祯平公主颇为闲散倚在桌前。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出事了!您掳走小陈大人的事现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眼下十余位大人都跪在御书房外上折子弹劾您呢,那位兵部的尚书大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要让圣上给他个交代啊。”

秋白闻言也变了脸色,疾步走到怀熙身侧,“殿下,那群文人一向迂腐,您大可不必出去碰霉头,再者有宸王殿下在,此事定能妥善解决。”

“宸王?”李怀熙忽然出声打断秋白的话,她的眸光几不可查的暗了一瞬,“此事又怎好劳烦皇叔,本宫当是亲自走一趟。”

她起身,云丝绣鞋踩过地上一片香灰,她似有所察觉的低头瞧了瞧,忽然回身叮嘱道:“对了,还要你帮我去寻一个人来……”

御书房外的丹墀上,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为首的兵部尚书陈道璋老泪纵横,扯着微哑的嗓音哭嚎:“老臣膝下只得锐儿这一个孩子,是臣过于娇惯了他,可即便他有错,也不该由祯平公主随意处置,这将我们庆朝律法置于何地啊。”

他重重磕头,再度喊道:“恳请圣上为老臣做主啊!”

前方的御书房房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传出丝毫声响,陈道璋的心凉了半截,只得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宸王殿下,还请你帮帮老臣吧!”

忽的有位鹤发松姿的老人从人群外走来,他瞧着年近花甲,却依旧精神矍铄,只是目光略显严肃和不满的扫过众人,最后看向立在原地的李宸渊:“长公主此番行事的确不妥,还望宸王殿下莫要徇私才是。”

此人是朝中颇有威望的文臣蒲文元,他早年曾任先皇帝师,后来高居一品大学士之位,本欲告老还乡,只因幼帝登基,这才领了个闲职留下来辅佐。

他的话就像是给数位官员来了一味定心丸,数人纷纷挺直脊背,连声附和起来,吵嚷着即便长公主身份尊贵,却也不能擅作威褔,定要严惩才是。

李宸渊静静听了片刻,上前扶住蒲文元,“蒲老先生请放心,此事本王定会妥善处理。”

他又面对着众多官员,温和笑意中掺杂几丝无奈:“怀熙这孩子行事一向无规矩,从前先皇在位时便对她多加纵容,这才养出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出来,今日闹出这种事,本王也想听听各位大人的看法,该如何处置才是?”

人群中七嘴八舌的声音吵成一团,李宸渊听了半晌,忽然把目光投向一抹挺拔的身影上,问道:“景洲,你觉得此事当如何为好?”

几个唾沫横飞的官员蓦地噤了声,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青袍男子,他脊背挺得笔直,抬头时露出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

他垂首,抬手拢起宽大的官服袖袍,声如碎玉落地,一字一顿道:“臣以为,长公主今日肆意妄行,败法乱纪,当严惩——”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于此地妄议本宫!”

一声娇喝骤然打断他的话,不偏不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