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书记载,绍兴六年(1136年),右相张浚上奏:“刘光世骄惰不战,不可为大将,请罢之。”而左相赵鼎则认为,刘光世“将家子,将率士卒多出其门下,若无故罢之,恐人心不可”。
刘光世,抗金的一员大将。右相张浚和左相赵鼎,这两个南宋的顶梁柱竟然会为他的去留吵了起来。为何?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
这说来话长,要从右相张浚和左相赵鼎这两个人的“争宠”开始。
张浚和赵鼎,二人同朝为官,开始的时候,二人关系处得还不错,曾互相欣赏,甚至互相推荐。
靖康元年(1126年)九月金人入寇,朝廷召集群臣商议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土地求和,赵鼎坚决反对说:“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不能随便割让给他人,有什么好讨论的?!”为了抗议二帝被掳、金人准备扶植张邦昌建立傀儡政权,赵鼎与张浚同仇敌忾,避入太学,不书议状,以示抵制。
早期,赵鼎似乎更得宠一些。在建炎三年(1129年),刘光世部将王德擅杀韩世忠部将,韩世忠盛怒之下,率部夺下建康守府廨,火并事件迅速升级。赵鼎当机立断:“王德在外带兵的时候,专门残杀无辜,现在不拿他治罪,怎么能树起军威?!”命人拘捕王德,又请赵构下诏切责韩世忠,将所有参与闹事者交付军事法庭处置,行动果敢决伐,两军震悚,诸将肃然,一场恶性斗殴终于风平浪静。赵构因此赞道:“唐肃宗在灵武得到一个李勉,朝廷始建威严,我现在得到一个赵鼎,也堪比唐肃宗了。”
绍兴四年(1134年),刘豫之子刘麟与金人合兵大举侵宋,举朝震恐,很多人主张解散朝廷,南下跑路。只有赵鼎力排众议:“战而不捷,去未晚也。”提醒赵构不仅不能躲避,反而应该御驾亲征,鼓舞士气。在赵鼎的坚持下,宋朝军心渐渐安定,沉着应战。因为赵鼎指挥得当,岳家军在庐州破敌,金人被迫撤军。为此,赵构继续给赵鼎的操行评定加分,在张浚面前大赞道:“赵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兴,可谓宗社之幸也。”应该说,赵构的评价也并不过分,《宋史》对赵鼎的评价是:“论中兴贤相,以鼎为称首云。”
但赵鼎似乎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保持谦逊的姿态,大力援引张浚,他对赵构说:“张浚有补天浴日的功劳,陛下您有砺山带河的志向,君臣相得益彰,古今罕有。”
而当时赵构刚即位时,赵鼎是因为张浚的大力荐举,才改拜御史中丞。
绍兴五年(1135年)二月,赵构将赵鼎升为左相,并将张浚任命为右相、都督诸路军马。两人一起共事,度过了一段比较愉快的时光。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因为性格不合、政见不同,渐渐出现了罅隙。
根据时下的形势,两人都是坚定的抗金派,但对于抗金的具体战略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
张浚属于急功近利的进取派,坚持对金军采取以攻代守的策略;而赵鼎则认为应该审时度势,正确看待宋军与金军的差距,先把主要精力用在守住现有领土上,以守代攻。
张浚为了实施对金人的重拳打击,主张迁都建康,向金人展示宋军的强硬态度。赵鼎则认为迁都之事应该缓行,建议朝廷退迁江南。
凡此种种,到后来,两人间的明争暗斗竟愈演愈烈,以致势成水火,史载,“宾客往来其间,不协”,到了一种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不过二人虽然政见不同,但抗金的立场是坚定的。
淮西战事,赵鼎先提议宋军全面放弃淮西,后来又主张放弃襄汉调岳飞入援,和张浚争得面红耳赤。事后却证明了张浚料事如神,赵鼎羞愧之余,按照宋朝的老传统,向赵构提出辞职。
赵构不答应。
赵鼎非常诚恳地说:“我初与张浚亲如兄弟,近来皆因吕祉这些人从中挑拨,反目成仇。陛下志在迎回二圣,收复故疆,应以兵事为重。张浚这次在淮上指挥得当,成功破贼,锐意正盛,应该给机会让他大展雄才,完成陛下的志愿。真的,张浚应该留下,我应该离开。趁张浚还没回来,我知趣退出,则我和他的脸面都不会损伤,如果真要等到来日大家讨论我们两个的去留时,彼此都不好看了。”
赵构安慰道:“我有分寸的,你不要想太多。”
赵鼎叹道:“唉,万一朝内议论纷纷,曲直淆乱,恐怕陛下会忘了咱们君臣今日的对话,到时臣肯定会狼狈不堪了。陛下即位以来,所立的宰相也不算少了,没有一个能逃脱这成留败退的命运,请陛下三思!”
赵构无语,良久,才说:“一切等张浚回来再说。”
绍兴六年(1136年)十二月,张浚回来了,随班入见,赵构远远一见,忍不住兴奋,大声叫道:“退敌大功,全仗右相啊。”(“却敌之功,尽出右相之功。”)赵鼎在旁听了,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张浚趾高气扬,尾巴翘上了天,以功臣自居,腰板挺挺地力劝赵构尽快迁都建康。张浚将早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侃侃说来:“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不为则不成。现在士气正振,民心已回,正当向天下展以形势,激励忠义,天下是陛下之天下,如果陛下自己不先致力奋起,那么那些披坚执锐、履险蹈危的将士,就有解体之意。今日之事,进则存,退则亡,进,则将士用命,中外一心,退,则有识解体,将士寒心。一旦襄、汉被敌人据有,水陆两路并进,恐怕陛下身处临安也不能安。”
对此,赵鼎还是坚持“回跸临安以为守计”、“强弱不敌,宜且自守,未可以进”的主张。
在临安和建康二者间由赵构选择,赵构会毫不犹豫选择临安,临安在后方,安全。而且,之前他对赵鼎做出过挽留,所以,他对赵鼎的提议表示了赞同。
张浚急了:“就算不能做迁都建康的决定,那现在也应该乘胜攻取河南,生擒刘豫父子。”
赵鼎又反对道:“万万不可。刘豫此时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肉,靠仰金人的鼻息生存,如果我们擒灭了刘豫,得到了河南地区,就没有缓冲屏障,直接和金人相对了,那时,是否能够有效防止金人的入侵呢?要我说,强弱不敌,还是先暂时自守,而不可以贸然进攻。”
张浚又提出:“刘光世尸位素餐,骄惰不战,实在不适合做大将,请将他就地免职。”
赵鼎的意见是:“刘光世是将门之子,军中士卒大部分出于他的门下,如果就这样免了他的职务,恐怕人心不服。”张、赵两人在朝堂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这种情况下,赵鼎罢相就不可避免了。
不日,赵鼎提出辞呈,被外放任绍兴府知府。张浚由此独揽大权,“时上赐诸将诏书,往往命浚拟进,未尝易一字”,可以这样说,当时军事上的所有事务,基本都是张浚一人说了算。
张浚接着准备做的一件大事是——“收内外兵柄”。
第一步,解除刘光世的兵权。
他早就把刘光世和张俊这两个人的统兵能力看扁了,现在,先来解决刘光世。
张浚逢人就说,刘光世这次退保当涂,几乎贻误了国家大事,虽然后来将功补过,但根据这个人长期以来的表现看,实在不适合再掌兵权了。而且,现在国内各支部队,就数他的军队纪律最差,士卒恣横,平日经常奸淫妇女,抢劫财物,知道的,说他们是正规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伙山贼。
刘光世的部队平日烂得出名,又经过张浚不遗余力地宣传,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对刘光世有看法了,一致认为:这个人留在军队一天,国家就多一天危险。
行了,时机差不多了,张浚正式向赵构提出:刘光世沉溺酒色,不恤国事,肆意妄为,嚣张跋扈,请罢其官职,以儆效尤。
赵构完全同意张浚的观点,他说:“刘光世的军队本来极其骁锐,但主将不勤,疏于训练,每日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纳税人的钱米!实在是可惜了。做将帅的绝不可骄惰,更不能沉迷于酒色之中,否则,怎么率三军之士建功立业?!”这些话很快传到了刘光世的耳中。
换一般人,早就跳起来将张浚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刘光世不。
刘光世对打仗的事儿兴趣本来就不大,听赵构是这么一个意思,就干脆提出了辞职,极力要求回家享福。
赵构亲笔写信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说:“你一向忠诚,功存社稷,是可以倚赖的良臣虎将,先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嘛,马上来建康见我,有什么事,当面详谈。”
其实这次削刘光世的兵权,赵构是认同张浚的。为何呢?兵权之争,历来是个大问题,而宋朝建国便是很好的例子。有鉴于此,赵构也在防范此类问题。说句题外话,岳飞之事,与此能毫无关系?高宗不是中兴名主,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很谨慎。他多以高官厚禄笼络诸大将,而苗刘之变无疑令他印象深刻,此时,局势已变,刘光世的骄横跋扈成了个很好的借口。
既然要罢免刘光世,那么接管屯驻淮西的行营左护军的人选问题就搁到桌面上了。
谁来接手刘光世这支军队呢?
赵构望着窗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