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沿林中小径往廊下走,积雪踩碎,窸窣轻响。
洛因口吻和缓,是商量的语气:“将军,您体内余毒前些时日便已排尽,民女手里恰好有个极好的药浴方子,再配以针灸,刺激穴位,长久下去,不担能祛除暗疾,甚而可使习武之人体魄更上层楼,缺点是药性暴掠,疼痛难忍。”
说到此处,她微缓步履,侧头看向赵朔州,一双眼睛宁谧:“将军您可要用?”
“我一介粗人,排兵布阵不在话下,如何治病救人,你才是这方面的行家。”赵朔州苍白的面部庞轮廓硬挺冷峻,对上洛因询问的视线,不作犹豫道,“究竟如何,全凭洛姑娘作主,无需问我。”
他想到什么,喉口似乎又淌过几滴苦涩微甜的汤药,顿了顿,抬眼看向远处昏冷飘雪的天幕,喉结滚动间,倒含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劝:“洛姑娘也不必去苦苦劳费心神细致调整方子,如我这般粗人,生来便如荒野杂草,如何都是受得的。”
洛因看着他神情间的肃然认真,久久没有说话。
她知,眼前这个面容冷峻神情冷厉的男人是真这般想的,他自觉命如草芥,习惯了风霜刀剑,不必被温柔以待。
可天底下,有谁是生来就是要吃苦的呢?
洛因垂了下眼,忽然就有些难过。
赵朔州漠然冷厉,是因一军之将需要这样的威严,这幅面皮底下,只是一个性格内敛不苟言笑而心肠柔软的普通青年罢了。
从剧情便可知晓,他是没有多少权欲的,甚至没有世俗男子绵延子嗣、传承家族的热烈渴盼。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他走上了这条被血肉灌注而成的坎坷道路,背负上护卫家国的沉重责任,并且,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生命终结的前一刻,始终如苍松挺拔,扎根大乾边疆,护佑漠北百姓。
或许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但无论赵朔州心中是如何想的,替苍生负重前行的人,永远都值得敬重。
大雪纷扬,漫天素白中,身侧男人唇色青白,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仍旧俊朗,眉眼却已然似风雪憔悴沧桑。
洛因放任了胸腔涌动的情绪,她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脚步,转身面朝她的将军。
纹淡紫丁香的绣鞋踩在落雪铺了厚厚一层的森幽青石板上,有细碎的轻响,像种子破土萌发。
寒风中,赵朔州被迫驻足,他蹙眉望过去,四目相对间,眼底是探究和不解。
那原本该是一双秋冬溪水似的清凌凌的眼,笑起来时好像春日阳光坠入湖面,涟漪荡开,粼粼生光。
前者如他进城那日的匆匆一瞥,后者……片刻之前才那一抬眼的风采,一想起便似温水浸润心湖。
但,这样的一双眸子里,如今浸润的是……哀伤?
赵朔州仔细分辨着,他不懂面前的女娘为何突然就露出这样的神情。是他做了什么吗?
他有些迷惘地搜寻记忆,可他只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他不觉得有甚好难过的。
掩在袖中的指骨抽搐了下,他找不到原因,但这样一双眼睛,不该有这样的难过。
赵朔州抿了抿薄削的唇,手指克制的张握了下。
这时,风将一绺细发吹进面前女娘淡色的唇瓣间,对方下意识抿了抿,然后略一低头,指尖勾起别到耳后,眼里的神色也被被这一低头遮掩了。
他窥不见,却只听到她说。
“将军,民女不认同您的说法。”
洛因在赵朔州怔然的神色中,说出了她想告诉赵朔州的话,也是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正如疾风吹劲草,但即便是荒野杂草,也渴盼阳光雨露的温柔。”
她瞧着眉目俊朗硬挺的男人,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武将特有的粗莽野性,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以及那种面容性情带来的冷厉漠然。
掺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格外撩人的气场。
“民女费心劳神,那是因……”她抬眼,眉眼一弯,眸中哀伤化作盈了春光一般盎然柔和的笑,轻声道,“将军您值得。”
明明是轻柔的声音,响在赵朔州耳畔,却像春雷炸响,轰得他浑身一震。
风雪中,他看着面前盎然含笑的女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好似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胸腔中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情绪,叫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未体会过,便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觉得,站在这寒冬雪天,凛冽风雪中,也不似那般冷了。
胸口缓慢起伏了下,最终,赵朔州还是别过了眼,垂下的眼帘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大步往前,垂落的目光凝在雪地上叫天光拉长的纤细些的影子上,几乎有些仓促地开口:“这次北夷袭城……多亏了你给的丸药,你、想要什么奖赏?”
洛因不得不拎起裙摆仓促跟上,叫赵朔州余光瞥见了,迈开的步子不自觉就放缓了。
洛因也从善如流慢下来,步伐重新悠然起来。
她看着他称得上笨拙的转移话题,仗着他低着眼瞧不见,唇角略显放肆地弯了弯。
她竟觉得这副模样的将军有些可爱。
他向来是强大的,漠然的,似乎刀枪不入。
其实也会像个大男孩似的,遇到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会窘迫,会闪躲。
被无意中撩到,即便没反应过来,也会下意识……害羞。
洛因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了,不由想,书中的将军痴爱女主,但他的爱隐忍,是守护而不是掠夺,自愿做女主脚下的一阶登天梯,看她荣光尊崇,依旧一生不娶,为爱痴守。
但这样的将军,真不像饱尝相思情长的二十八老男人,倒更像个情窦未开的青涩少年郎。
笑归笑,却是不好叫将军瞧见的。
洛因收了心思,也不揭破,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她摇摇头:“且不说民女敬仰将军,本也是分内之事……”
她侧眸去看这时已经抬起眼的赵朔州,笑了笑:“将军该不会忘了那檄文中许诺的万两黄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