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你的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如此爱你,对此我毫不在意。
——王尔德
01
“请在这里签字,然后可以走了。”警察将文件递给沈星辰,他接过,低头,“唰唰”几下,龙飞凤舞签下三个字,再递回去,起身,拽着一旁的我就往外走。
动作迅速利落一气呵成。
“喂,好痛!放开我!”我的胳膊挂了彩,事后直接被拎到警局还来不及处理,此刻被沈星辰用蛮力拽了一路,痛彻心扉,我龇牙咧嘴地低吼,“你懂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写啊!”
凌晨两点多,夜空很静,因此沈星辰的嗤笑声尤为刺耳,他甩开我,双眼在我身上扫视一圈:“请问您身上哪块肉泛着玉的光泽?哦不,应该说哪个毛孔散发着雌性激素!”
在夜店里单枪匹马跟两个痞子男大打出手最后弄到警局去,这行为确实不那么女人,但是女人该有的我都有好不好!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口舌之争沈星辰未必斗得过我,只是此刻我又冷又饿,实在没心思跟他斗。
“你的车呢?”我抱紧双臂直哆嗦。南方早春的凌晨寒凉透心,而我身上只穿了件无袖亮片裙。
身上忽然一暖,鼻端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是威西柚沐浴液的清香,沈星辰的味道。当初我发现他用沐浴液洗衣服,大大鄙视了一番,他不仅不反思这种奢侈行径,反而就“生活品质直接影响着生命舒适度”这种狗屁论调对我进行了一番教育,最后他在唇枪舌剑中败下阵来,丢下句“懒得理你,你这个粗俗的女人”,然后落荒而逃,回了房间。
我以为我早已忘记那段时光,记忆却在气味中复苏。
沈星辰将车开到美食街,这座城市号称不夜城,会馆、酒吧、歌厅、美食,各种夜场霓虹妖娆闪烁,愈夜愈美丽。
牛肉面一上来,我便埋头一阵猛吃,发出“哧溜哧溜”的声响。
“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不爱看就闭眼。”我头也不抬,三两下解决了碗里的面条,而后转身喊道,“老板,再来一碗!”
终于抽出空打量沈星辰,三个月不见,他似乎苍老了那么点,神色疲惫,眼周淡淡发青,也或许是因为半夜三更被警局一个电话从睡梦中叫醒的缘故。
他也正望着我,双臂环抱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侧着,漆黑的双眸眨也不眨。其实我有点害怕被他这样专注地盯着,这一刻的他,眼睛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轻易便会把人吸进去。
我低了低头,拿起杯子喝水。
他忽然倾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熟悉的清香瞬间将我整个人笼罩。他声音低哑魅惑:“警察说你手机里只有我的号码,周惟惟,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对不对?这么久不见,你一定很想我,又没脸见我,所以才想了这么一招吧。”
我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好不容易吞下去,放下杯子,我抬头直视着他,我们足足对视了三十秒,而后,我扬起嘴角:“是啊,真是想死你……的钱了……除了你,还有谁能保释我呢。”
沈星辰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良久,他终于动了动,靠回椅背,嘴角微勾,叹息着摇头:“周惟惟,你真是……直接得……让人不痛快啊。”
02
你真是直接得……让人不痛快啊。
初次见到沈星辰时,他就这么对我说。
那是我来到莲城的第三天,我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打探到张俊寒在莲大附近出没,据说他正在泡莲大建筑学院的一个姑娘,可我连续蹲了三天点,把莲大逛了个遍,却连他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离开莲大时,我去看了建筑学院正在举办的一场学生作品展览,展出的每幅作品都很精彩,不愧为全国闻名的建筑学院。我散漫转悠了一圈,正打算离开,视线却被展厅中凹进去的小偏厅里的一幅作品吸引住,走近,才发现那个小小偏厅里仅挂了这一幅作品,颇有种压轴的感觉。
那幅作品区别于展厅里的任何一幅,技巧娴熟与设计功底自然不在话下,最特别是设计者的创意,整个建筑由地面倾斜而上,结构独特,悬浮在空中,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但不可否认,它美得令人震惊。
“它很棒对不对?”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原本只有我的展厅什么时候蹦出来一个人?大概是我看得入神,连脚步声都没察觉到。
偏头,却只看见一张露出四分之三的侧脸,他戴着顶鸭舌帽,双手随意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下颌微仰,专注地盯着那幅作品。
“华而不实。”说完,我转身,手臂却被他拉住:“什么?”
我回头,蹙眉瞪着他:“你干吗!”
“你刚刚说什么?”见我试图挣脱,他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放开我!”我提高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他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神经病啊你!”我觉得真倒霉,耐心已经用光了,对他吼道,“我说什么?我说华而不实!”我指着那幅作品,“创意独特又怎样?你觉得这设计能变成现实吗?就算建出来了,人待在里面时刻担心它什么时候倒塌吗?放开我!”我抬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他皱起眉头,很痛,他却依旧拽着我。
他对我的怒视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地盯着我,我终于看清他的脸,阳光帅气的一张脸,咋就大脑缺根筋呢,真可惜。
僵持的片刻,他终于回过神来,扬声反驳道:“可是,建筑之美值得冒险!”
我嗤笑一声:“如果你是未来的建筑师,那我真替这个行业感到担忧。”任何建筑都是为人服务,若连最起码的生命尊重都没有,再美的建筑又有什么意义。
我毫不留情地再次狠狠踢他一脚,这次他终于放开我,弯腰抱腿抬头瞪着我,浓眉紧蹙:“你这个人,真是直接得,让人不痛快啊。”
我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喂,同学,你哪个班的?”
“喂——”
“喂喂喂!”
后来我在他的工作室再次看到那幅令我惊艳却也被我吐槽一番的作品,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那么介意我的话。换成是我,有人当着我的面那样批评我的作品,大概也会恨不得抽他两个大耳刮子。
“你知道吗?周惟惟,你那天可把我打击得够呛,你走后我立即把那幅作品扯下来拿回了家,那之后再没画过图纸。”沈星辰双臂环抱倚在书桌上,语气哀怨。
“真的假的?”我从地上一堆设计图纸中抬起头。
“当然是……假的。”他笑嘻嘻。
我无语。
不能怪我那么轻易就信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时是我第三次见他了,输了也不可耻。
03
吃饱喝足,打个哈欠,我拉开椅子站起来一口气说道:“谢谢,再见,不用送了。”刚转身,便被沈星辰一句吼吓得忍不住打了个颤。
“站住!”
小吃店里稀疏的几个客人目光纷纷投过来。
我抬腿就跑,却还是被他揪住狠狠将我拖出小吃店。手臂疼痛,我知道,他已经盛怒了,我放弃挣扎,乖乖跟他走。
一路到停车场,他粗鲁地将我塞进车里,然后从副驾上爬过去,迅速摁下中控锁。
车内没有开灯,昏暗而沉寂。
他没有开口,我也沉默。
片刻,他终于动了动,偏头,慢慢俯身,一点点靠近我。我退无可退,索性睁大眼睛瞪着他,无声警告,你敢对我非礼试试看!他却忽然停住,面孔离我仅有两厘米,鼻尖快要抵着我的鼻尖,热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熟悉的清香,痒痒的、麻麻的,漆黑双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我。
“你、你……干吗……”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你说呢?”他嘴唇轻动,语调低沉魅惑。真是致命诱惑啊致命诱惑!
我指甲掐进掌心里,痛感令我清醒过来,咬牙闭眼,脑袋往前狠狠撞去。
“啊!”沈星辰痛呼出声,条件反射般地弹开,怒吼,“周惟惟!”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好困,得回去睡觉!”
沈星辰揉着额头哼了声,瞪着我:“睡觉?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账算一算呢。”
“什么账?”我装傻。
“装,你就给我装!”
“嘿嘿,人老了,记忆力不那么好了嘛。”
“噢?那需要我提醒你吗?周阿姨!”他咬牙切齿,“三个月前,你不告而别,你做到一半的那套设计方案客户不愿意换别的设计师,向工作室索赔了三倍赔偿金,害得我们差点关门大吉。”他顿了顿,才再开口,“你消失的那天,我卧室抽屉里的两千块现金不翼而飞。周惟惟,这笔账,你说该算不该算?”
我低头,久久没有接腔。
三个月前的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更没想到还会再次跟沈星辰见面。
反正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没良心的小偷与欠缺责任心的无赖,那么索性无赖到底好了,我头一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就你这条破命,能值几个钱?”沈星辰上下扫视我一圈,嗤笑。
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怒道:“沈星辰,你到底想怎样?!”
“跟我回家。”
我一愣。
“想都别想!”我拒绝,当初不告而别时,我就下定决心,此生都不想再跟他有牵扯。
我决绝的语气再次将他惹怒,他恶狠狠地说:“难道你还想进警局吗?!”
我冷笑:“悉听尊便!”此刻我真后悔没有将他的电话从手机里删除。
又是一阵沉默,窄小的空间里气氛剑拔弩张。
良久。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沉沉开口:“惟惟,怎么做你才肯跟我回去?”
我认识他九个月,相处半年,这是他第几次对我妥协?他是那么骄傲自大的一个人,却三番五次在我面前低头。
我内心潮湿,忽然很想落泪。
偏头,我望向窗外,咬了咬嘴唇,再转头时从手包里掏出那张照片,车窗外投射进来的昏暗路灯光芒打在照片中两人的面孔上,我指着男生的脸,笑着说:“沈星辰,如果你答应帮我找他,我就跟你回去。”
张俊寒,我苦苦寻找了九个月却一无所获的人。他是我的男朋友,一年前,他单方面跟我分手,从岛城消失。
我曾跟沈星辰提过,这已不是我第一次恳求他帮我找人。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拒绝了我。
沈星辰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绕到另一边,将我从副驾上狠狠拽下去,然后再上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我捏着照片,忽然笑了,笑着笑着便蹲在地上,单手撑地,以便支撑软绵绵毫无力气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响起刹车声,抬头时,发现沈星辰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他的脸隐没在暗影中,喜怒难辨。
我仰头望着他,心中也是悲喜难辨,只剩下一声沉沉的叹息,沈星辰,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从我手中抢过照片:“不就是找个人吗?周惟惟,我答应你了。”他拽起我,“所以,你现在,马上,立即,跟我回家!”
车子驶上城区主干道,往城南的方向而去。此刻已是凌晨三点半,路上行人渐稀,只有夜游的车在霓虹灯下奔驰,偶与我们擦肩而过。我望着窗外这座不夜城,微微合眼,沈星辰,很多个时刻,我真的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04
第二次遇见沈星辰,是在盛世KTV。
他从外面接完电话回包厢,被我凄厉的尖叫声吓到。而我呢,那个时刻的我,十分狼狈,双手死死抓着包厢的门框,身子后仰,头发被包厢里的男人使劲扯着,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既愤怒又绝望,我想大概要死在这个肥胖猥琐的男人手里了……
当我的思维再次清晰过来时,已经被沈星辰拉着在马路上一路狂奔。
后来他对我说,那晚我化了浓妆他一眼并未认出我来,熟悉的是我的声音。
我们不停歇地一口气跑到了美食街末尾,他往大排档的桌子边上一坐,扬声喊道:“香辣蟹一份、大盘蒜蓉扇贝、德国黑啤一扎要冰的!”回头笑嘻嘻地望着我,“同学,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就算了,请吃个消夜吧。”
我无语地翻个白眼。他这一闹,这份工作大概不保。但他毕竟帮了我,我不喜欢欠人情,但我的包放在KTV的储物室,此刻身无分文。
所以我坦白地摊摊手:“我没钱。”
他愣了下,随即说道:“告诉我你的班级与名字,消夜我请。”
他误以为我是莲大建筑学院的学生。
“什么班级?我就一陪酒的。谢谢你帮我,请慢用。”我欠身,打算离开。
他拽住我,眉毛微蹙表示不信:“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不是。”
“那你是哪个学校的?学建筑?”
我不耐烦:“什么学校什么建筑。放手!”
“骗人!上次在展厅,你看起来可不像外行。”他依旧拽着我。
我实在没心思跟他瞎扯,必须得回到KTV找经理道歉说情,试着挽救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我深呼吸,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如果你觉得我骗你那么就当是我骗你吧,我现在真的得走了。再见!”我心一横,恩将仇报就恩将仇报吧,抬脚狠狠踢了他一脚,趁他因疼痛时放开我时赶紧溜之大吉。
“你这个恶毒的死女人!”他在身后痛得怒吼。
我懒得理他,一口气又跑回了KTV。
意料之中,经理怒火中烧,如果不是旁边的姐妹拉着,他的巴掌早就扇在我脸上。他将我的东西扔出储物室,指着门口对我怒吼:“周惟惟,你给我滚蛋,现在,立刻,马上!”
我走出KTV,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这座陌生的城,人来人往,热烈而喧嚣,却没有一个故人。巨大的孤独与疲惫感袭上心头,不如放弃吧,我对自己说,可下一刻,心里有个更尖厉的声音在叫嚣,周惟惟,你怎么可以放弃!怎么可以!
那是我来到莲城的第二十天,每晚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夜场,却依旧没有半点张俊寒的消息。我很纳闷,难道热爱泡夜场的张俊寒忽然转性了?又或者,他压根就不在这个城市?Q群里那个透露消息给我的他的哥们是骗我的?
我找了个网吧,登Q,上群里找到那个男生,大概是我三番五次地追问令他生了疑心,最后不耐烦地丢了句“我就跟他喝过两次酒,没有那么熟好不好”后便再也没有搭理我。
那注定是个悲催的夜晚,当我下机打算离开网吧时,才发觉放在椅子上的包包不翼而飞,那一刻我真的有一头撞死在显示器上的冲动。包里装着我所有的现金、手机、身份证以及一张银行卡。
报完警,我郁闷地回到旅馆,将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一件外套的口袋里搜刮出五十五元“巨款”,躺在床上望着发黄的天花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我将那笔巨款换成了一沓画纸,几支素描铅笔,找旅馆老板借了一块木板与一个小马扎,到音乐喷泉广场摆了个摊,白纸黑字上书:人像,二十元一张。
我运气好,到下午时,已售出十张人像,画到最后简直想吐、甩甩酸胀的手腕,见离夜场开店时间还早,也不想再对着人脸,便收起牌子,抽出一张纸,对着广场对面的建筑信手涂鸦起来。
时间流逝,太阳西下,我对着丰盈起来的画纸吹了口气,将铅笔碎屑吹掉,而后习惯性地在右下角签下名字,打算收拾东西离开时,一个声音轻飘飘地响在耳畔,吓得我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周惟惟,你这个小骗子,终于被我逮到了!哼哼哼哼!”
05
如果说前两次的遇见让我觉得沈星辰这人有点脑抽筋,那么这一次,我觉得简直一脑残神经病!
待我看清楚说话人时,我扬手将画板朝沈星辰砸过来,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回他手疾眼快,利落地挡住了,顺手将画板抢过去,“咚”的一声立在地上,而后单手支撑在画板上,斜斜望着我,挑眉:“周惟惟同学,你暴力上瘾是吗!”
我板着脸,伸手:“还我。”
“不还。”
“还我!”
“不还!”
“神经病!”
“天才都有点神经的,谢谢赞美。”
“……”
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虽然有点心痛剩下的那沓画纸,但更烦这种没营养的对白。我转身就走,他却不要脸地跟了过来,一路跟到了公交车站。
公交车久等不来,我心烦意乱,扭头冲身边的沈星辰怒吼:“你再跟着我,我要报警了!”
“十分三十五秒。”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笑嘻嘻地说道。
嗯?我蹙眉。
他晃晃手表:“你的忍耐极限。”
“……”
我!我真的抓狂了!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到底想怎样啊!!!”
他却忽然收起嬉笑戏谑的表情,伸出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周惟惟同学,正式认识下,我叫沈星辰,莲大建筑系大三。”
我没有握他的手,挑眉瞪着他,腹诽,谁稀罕知道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啊!
他也不介意,自然地收回手,举起我的画板:“我很喜欢你的作品,要不要加入我的工作室?”在我疑惑的片刻,他简单介绍了工作室的情况。他与两个志同道合的建筑系同学一起出资成立,专供设计方案。
“工作室虽小,但在业内颇有口碑。我们有主页,你可以在网络上查询到。或者,现在跟我去看看?”
我沉吟。
“我发誓,我不是骗子。”他举手,信誓旦旦的模样孩子气得令人发笑。我也真的笑了出来:“走吧。”
“嗯?”他一时没转过弯。
我没好气:“实地考察啊!坐几路车?”
他欢欣地吹一声口哨:“专车。你在这里等一下。”
片刻,他的车停在我面前,是一辆帅气的越野,我对车研究甚少,但也知道这台车够我吃几辈子了。我上了副驾,调侃地说:“看来你们工作室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呀。那么沈大老板,如果我过去工作,可以包吃包住预支薪水吗?”
“你很缺钱?”
“是呀,是呀,快要流落街头了。”
“没问题呀。”
我原本只是随口说说,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我一时讪讪地没再接腔。
我对沈星辰的工作室一见钟情。
我简直不敢相信,看着那间由宽敞地下室改造出来的工作室,设计格局与装修细节,那么像我曾勾画过的个人工作室的蓝图。
那是我曾经最璀璨的梦想,却被我抛弃了。
我决定留下来,哪怕明知不会长久,我依旧想要为曾经的梦想留下一点纪念。
当天晚上,我从旅馆搬去了沈星辰的家里,霸占了他那套大得奢侈吓人的复式楼的一楼客房。进门时,他放下我的行李,一边掏钥匙一边回头对我说:“周惟惟,你可真胆大,也不怕我把你怎样吗?”
“沈星辰,你可真胆大,也不怕引狼入室吗?”
他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周惟惟,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趣呀。”他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请进,我的新室友、新搭档,我对我们的同居生活非常非常期待!”
“敬请期待!”
那时戏谑般的一句话,却在半年后一语成谶,我抛下做到一半的设计图,顺走了他两千块钱,从莲城消失。
06
“咔嚓”一声脆响,门应声而开。
沈星辰走了进去,我却站在门外没动。
“干吗,又想逃跑?”他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疲惫的。
我没作声。
有一个词语叫作“近乡情怯”,他不会懂的。
我在心里沉沉叹口气,抬脚进门。
客厅里的水晶灯被打开,我下意识地伸手挡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这熟悉的璀璨光芒。沈星辰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也懂得享受,屋子里从家具、电器到小摆设,无一不是最好的。当初我刚搬进来时很不习惯,每天都念叨他的奢侈行径,指着客厅里过分华丽的水晶灯骂他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米虫富二代。
阔别三个月,我再次回到这里,仿佛一个圆圈,走了一遭,还是回到了原点。偌大的客厅里,一切都没有变化,像是早上出门,深夜归来。
沈星辰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递到我面前:“喝完就去睡觉吧。”就像是我们同住的那半年一样,每晚睡前一杯热牛奶。
我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润,仰头匆匆喝牛奶,我真怕自己掉眼泪。
一杯牛奶见底,沈星辰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问,跟我道了声晚安,便上了楼。他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的沉默。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消失的理由及这三个月的去向,千言万语,不过一句话,我得知了张俊寒的新动向,追随而去,跑了几个城市,最终又跟回了这里,可是,到最后,我依旧一无所获。
真累呀,是真的累了。所以今晚才会在酒吧买醉时,与人起了冲突,不要命地大打出手。
我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闭上眼,总想起在回来的车上,沈星辰问我的话,他说,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得失去自我?
他没有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低沉的语调里听出些许难过与无力感。
我沉默良久,才开口回答他说,是的,我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同他一起去死。
他没有再开口。
这九个月来,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放下?我没有答案,当某些东西渐渐缠绕成执念,便令人绝望。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这种情绪,我要怎么对沈星辰说?他不会明白的。
第二天起来,已是日上三竿,沈星辰已出门,留了张字条压在茶几上:我去学校了,下午三点工作室见。
这是他答应帮我找张俊寒的条件之一——重回工作室免费做事以劳力还债!
下午见面时,他将一摞资料丢到我面前,又恢复了他从前的恶形恶状:“好好干呀,周惟惟免费苦力!”
我狠狠瞪他一眼,哼道:“沈扒皮!”
“怎样?有本事你咬我啊!”
“贱人!”
……
真好,我们又恢复了从前斗嘴耍乐的相处模式,仿佛没有中间空白的那三个月。可是我们都知道,彼此都在粉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07
就算有沈星辰的帮忙,但过了两个月,张俊寒还是毫无音信。沈星辰见我每晚依旧游荡在莲城各大小夜场,带着一身烟酒味与疲惫晚归,总是忍不住嘲讽一番,周惟惟,你何必呢,人家有心躲着你,又怎么会让你找到。真是没见过比你更蠢的女人。
是呀,我也觉得自己愚蠢。茫茫人海,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跟沧海中寻找一粟也没什么区别。其实沈星辰提议过在媒体刊登寻人启事,被我拒绝了。他对此很不解,我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他也没有追问,耸耸肩说,反正我不急,随你。
我斜他一眼,沈星辰,我真的很怀疑你帮我找人的诚意啊。你心里一定巴不得我永远都找不到吧!
他却没跟我斗嘴,眼神灼灼地望着我,说,周惟惟,你知道就好。我没那么“圣母”,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我答应帮你找人,是因为我希望你见到他后作个了断,所以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我一时怔住。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袒露感情,我不是个神经大条的女生,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还可以装傻,他一旦挑明,我便忍不住慌乱了。
好在他没继续说下去也没追问我,仿佛那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与我无关。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在他面前提及张俊寒,他帮不帮我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我常常问自己,当初跟他回来,到底是寻求他的帮助,还是仅仅贪恋这片刻温柔?
我不敢细想,怕自己彻底沉沦,忘记了来时路。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掉。七月,沈星辰毕业,他成绩向来优秀,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他父母还把他当小孩子宠,得知消息便派秘书送了个大红包过来以资奖励,拆开,却不是现金,而是一摞莲城最好酒店的自助餐厅的邀请卡,让他带同学朋友去开聚会庆祝。
作为他的房客及工作搭档,我自然也收到了一张邀请卡,只是他将我的名字写成“周惟惟免费苦力小姐”,颇令我哭笑不得。
然而我没有想到,酒店三楼硕大的自助餐厅里,到场的却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是开Party吗,人呢?”我问他。
他指指我又指指他自己,勾起嘴角:“你跟我不是人吗?”
两个人的聚会,包全场?这这这,未免也太太太偶像剧了吧!我忍不住心思荡漾,呀,这家伙不会狗血地来场求婚吧?
我赶紧摇摇头,告诫自己别想多了。
事实证明,确实是我想多了,因为沈星辰立即用行动来否决了我浪漫可笑的想法,他往临窗位置一坐,跷起二郎腿,指着我发号施令:“海鲜冷盘、三文鱼刺身各要一份,饮料各要一杯。噢,别拿芥末,我讨厌那玩意。”
我那点荡漾心思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冒,低吼:“沈星辰!!!”
他置若罔闻,微微笑着:“你不是问我要什么毕业礼物吗,嗯,我想了想,就这个吧。”言下之意,周惟惟你给我当丫鬟使唤一回呗。
我!我忍!谁让我大言不惭地夸了口,对他说“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失言啊失言!
我转身,去帮沈大爷拿食物。
这家餐厅不愧为全城最好的自助餐厅,餐前冷盘而已,已令人目不暇接。我弄了辆推车,挨个拿过去。
才拿到一半,似乎听到门口有响动,但餐厅里放了轻音乐,我也没太在意。当我推着车回到座位时,发觉沈星辰不见了。
环顾餐厅一周,不见他身影,我喊了两句,也没人应答。
餐厅原本微闭的门敞开,我走出去,找楼层服务员询问。
“沈先生刚刚跑下楼了,似乎有什么急事,连电梯都没坐,走的楼梯。”
“谢谢。”
我回到餐厅。三分钟过后,他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满桌的美食,却没心思吃。偏头往外看,窗外是莲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喧嚣而热闹。我的视线所及之处,一点点变得清晰,马路中央愈聚愈多的车辆与人群令那处交通混乱不堪,有人举着手机,有人在围观,穿着这家酒店制服的几个门童匆匆朝那跑去……
我心里一凛,猛地起身,急速飞奔下来。
拨开人群,看到浑身浴血躺在马路中央的那个身影时,我捂着嘴巴蹲在他身边,浑身发冷,颤抖不已。
“沈星辰……”眼泪轰然落下来。
他没有昏过去,闻声抬头望我,伸手试图帮我擦眼泪,却力不从心,我握住他冰冷的手指,俯身靠近他嚅动的嘴唇。
他的声音缓慢而吃力,支离破碎:“周惟惟……你爱我吗……”
我一怔。
他在说什么?
接着,他再次缓慢地开口:“周惟惟……你爱我吗……”
“周惟惟……”他的声音更低了,喘着气,“你爱我吗……”
我眼泪大颗滚落,像忘记关闸的水龙头。
“现在这个重要吗,浑蛋!!!”这个傻瓜,蠢货!在这样的时刻,意识渐渐从他身体里流失的时候,他竟然反反复复只想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的是一片死寂。
他终于不堪负重,沉沉地晕死过去。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08
祸害遗千年。
这句话送给沈星辰最恰如其分。
“周惟惟,我要吃陈记的水晶虾饺。”
“周惟惟,去帮我买新出的《三联生活周刊》。”
“周惟惟,你削个苹果咋这么磨叽啊!”
“周惟惟,洗澡水怎么这么烫啊啊啊,你就是这么对待病患的吗!”
“周惟惟,过来帮我擦个背。”
……
发生车祸半个月后,沈星辰以“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为由,不听医生劝阻,坚决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开始了对我颐指气使的大爷生活。
面对他各种挑剔甚至无理的要求,我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提造反了。
因为,他之所以遭遇车祸,完全是因为我。
那晚在自助餐厅,他疯跑出去,不要命地闯红灯穿过马路,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张俊寒。
他在病床上醒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惟惟,我差一点就帮你找到他了。
那一刻,我恨不得有把刀在手,将自己千刀万剐。
我跑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放声痛哭。
我对自己说,算了吧,放弃吧。
在照顾沈星辰的那段时间里,我心里关于找到张俊寒的这个念头似乎真的一点点淡化。除了手臂骨折需打上石膏,他的腿受伤最为严重,很长一段时间需依靠轮椅行动。他拒绝了专业看护,理所当然地指着我说,有现成的丫鬟,为什么要花钱请个陌生人?
就算他不要求,我也会照顾他。
这是我欠他的。
那三个多月,如今想来,竟是我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虽然他每天都以伤患做借口,不遗余力地欺负我。
十一月,他终于丢掉轮椅,回学校复课。
为庆祝他的重生,又恰逢他二十二岁生日,我一大早去超市采购,买菜时我给沈星辰打了个电话,得知我要亲自下厨时他表现出莫大的不信。因为在照顾他的那段时间,虽然沈星辰反对让保姆住到家里,但他妈妈还是让那个阿姨把一日三餐送过来,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我会做饭。
挂掉电话,刚把手机收入包里,铃声再次响起来,我以为是沈星辰,接通便笑说:“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却不是他。
晚上沈星辰回来时,望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夸张地叫道:“周惟惟,我不信!你请了帮手吧?或者就是从酒店打包回来的!”
“不要小看任何人,哼!”
吃饭时我不停地帮他布菜,沈星辰望着堆成小山的碗,无奈地笑道:“周惟惟,你殷勤得过分啊。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哼!我是不想浪费好不好,再说了我难得下回厨,你敢不给面子试试看!”我扬起拳头。
他笑嘻嘻地回道:“我全部吃完还不成嘛。”夹了块鱼入嘴,啧啧赞道,“不错不错,周惟惟,明晚继续啊。”
“想得美!”我撇嘴,心里却难过得想要落泪。
饭后一起看电影,我说过,沈星辰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因此家里专门辟出个观影室,不比电影院的效果差。
看的是一部温情脉脉的老电影,好电影总是让时间过得很快,当灯光亮起时,沈星辰偏头诧异地望着我说:“你怎么哭了?”
被他看见,我索性吸着鼻子呜咽着说:“好感人哦,呜呜,太感人了。”
“你呀。”沈星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摇头叹息。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时针指向十点,我擦干眼泪:“我们去切蛋糕吧。”
他点亮蜡烛,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酒,倒了两杯,跟他碰杯:“生日快乐!”仰头,先干为尽。
他也一口喝完,放下杯子,勾起嘴角望着我:“烛光,美酒。周惟惟,你打算向我求婚吗?”
我没理他,催促道:“快许愿啦。”
蜡烛熄灭,我没有立即去开灯,室内却不暗,莹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盈盈照进来。我望着沈星辰,故作轻快地说:“你想要什么礼物?说吧,什么都可以。”
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什么都可以?”
“任何。”我说。
他忽然俯身,越过餐桌,双手撑在桌面,牢牢盯住我:“周惟惟,我要你……”
他的话被阻断在我的嘴唇上。
我感觉到他身体瞬间僵住,我感觉自己胸腔内剧烈跳动的一颗心,咚咚咚咚,似要蹦出来。
他猛地推开我,叹口气:“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越过餐桌,站在他面前,勾着他的脖子,踮脚,再次将嘴唇印上他的。
是酒精,或许是我决绝的主动热情,让状况在微醺的夜色下开始失控。沈星辰反被动为主动,双手紧紧揽着我的腰,热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霸道、热烈、深情,带着独属他的气味,让我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极尽缠绵的片刻,我的泪水纷纷跌落,滚烫而绝望……
十一点半,我缓缓睁开眼,窗外月色正浓,而床上的人,也因为掺在红酒中的药物,酣睡正浓。
我悄然起身,站在床边望着他,怔怔的,良久。我俯身,将一个吻轻轻印在他额头。而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
在的士上我拨通阿坚的电话:“他过去了吗?”
“在的,惟惟姐,我请了他一打啤酒,才喝到第二瓶。”
“嗯,谢谢你,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我微微合眼,我找了他这么久,这一切终于即将结束,我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有的只是浓浓的疲惫。
十一点五十,我站在“玛格丽特”酒吧门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在热烈的音乐与喧嚣声中,我终于看见那个人。
我走过去,拍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张俊寒。”
他的脸与照片中的那个人终于重合在一起。
他蹙眉望着我,大声问:“你谁呀?”
我伸手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出去说话。他迟疑了下,仅仅一下,便跟我走了出去。
“哎,你谁呀?”他在我身后问道,又说:“有点面熟……”
他的话终止在我转身的一个动作里,我看着他,看着他捂着胸口瞳孔放大缓慢地跪倒在地,鲜血从他胸前汩汩涌出来,那把我藏在行李箱一年多的尖刀,正插在他的身体里,刀柄没入。
在尖叫声与喧嚣声中,我颤抖着手指拨了110。
在并不漫长的等待中,我望着这座五光十色的不夜城,心里忽然升起从未有过的平静,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沈星辰,再见。再也不见。
尾声
周惟惟——
在莲城看守所只待了三天,我被押送回岛城。警车离开莲城地界时,我依旧没忍住落下泪来,无声的,肆意的。
身边的警官以为我在惧怕即将面对的一切,摇头叹息着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错了,走到这一步,我从不曾后悔过。当我踏上寻找张俊寒的路时,心里就早已做好了准备。我只是很难过。
难过生命中那么多的来不及。
来不及对周凌凌尽到姐姐的责任,她便不再给我机会。
来不及告诉沈星辰我爱他,我们已走到死局。
沈星辰曾经在看到我手上那张照片时,疑惑地说,周惟惟,照片上的女生跟你不太像啊。
当然不太像,因为那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周凌凌。
凌凌小我两岁,在我十五岁时,相依为命的妈妈病逝,她唯一的遗言便是让我照顾好妹妹,我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却最终食言。
十八岁时我考上岛大建筑学院,为了专心学习与方便兼职打工,我不顾凌凌的恳求搬入了宿舍。其实我很清楚凌凌的性格,她胆小内向又敏感,害怕独处,妈妈过世后她对我更加依赖。可我却自以为是地以为,不让她在物质上受委屈,便是对她最好的照顾,却忽略了,青春期的女孩子更需要的其实是心灵上的关怀。
当我醒悟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她毫无生机地躺在太平间里,腹部微隆,手里紧紧抓着一张她与一个男生的合影。
法医说,怀孕三个月,服用整瓶安眠药。
我浑身颤抖,久久无法言语。
后来我从她朋友那里得知,出事前一个月,她被在同城论坛上结识的男朋友抛弃。
我无法原谅那个让她怀孕又抛弃她的男生。
我更无法原谅我自己,是我对她关心不够,她太孤单,才会将心思寄托在虚拟的网络社区。
我知道凌凌的密码,登录了她的QQ,开始在那个同城论坛的Q群里潜伏,打探那个叫张俊寒的男生的消息。
我办理了退学,忍痛割舍掉我那么热爱的建筑设计,只为一个令我日夜难安的执念。
我要找到张俊寒,然后,让他给凌凌偿命。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
我原本真的打算放弃,可沈星辰生日那天在超市接的那个关于张俊寒消息的电话,让我冷却的心再次沸腾,我只要一想到凌凌临死前的惨白面孔,我便知道自己放不下。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能为力,那么绝望。
沈星辰曾经很多次恶狠狠地骂我,周惟惟,你这个小骗子!
他没骂错,我就是个骗子,骗了他许多,包括他的心。
只是,沈星辰,你将永远不知道,你也骗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爱你的一颗心。
沈星辰,我如此爱你,却从来不敢告诉你。
因为我深知,我心中那份可怕的执念早已杀死了我们之间的可能。既然早知不会善终,那么,便不如别开始。
我害怕离别的痛,但我更怕你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怕你对我失望,对爱绝望。
沈星辰,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时刻提醒自己,别说爱你,千万别说爱你。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爱你的方式。
沈星辰——
我揉着略为昏眩的脑袋醒过来,伸手一摸,身畔空空如也。我看着空落落的枕边,甚至怀疑昨晚的记忆只是南柯一梦。
可明晃晃的阳光下,茶几上那张字条分明昭示着,这不是我的梦。
她写:我找到张俊寒了。我走了,别再找我。
手背青筋暴突,那张纸被我撕得粉碎,伸手一扫,茶几上的东西纷纷跌落在地,裂成了碎片。
如同我的心。
一连三天,我足不出户,窝在观影室,一遍遍反复播放那部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我想起她的眼泪,她说电影情节实在太感人了。
而我,唯一记住的只有电影里那段台词——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你的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如此爱你,对此我毫不在意。
我心内震撼,这似乎在说我。
微微合眼,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
她粗俗,她倔强,她固执,她坏脾气,她满口谎言,她对我心存保留,她利用我。
然而我爱她。
我如此爱你,可是,周惟惟,你对此,毫不在意。
读者读后感: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的方式,叫作不说爱你,这就是周惟惟爱沈星辰的方式。也许你看完这个故事之后会唏嘘不已,如果,周惟惟放下那段恨,她和沈星辰会是一对璧人吧。一念之间,本可相守的人,终成陌路。
——蒋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