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五岁的夏天到十七岁的夏天,岁岁没有见过陆年一次,只偶尔接到他的电话,还是从外婆手中转过来,话题也从来都是同外婆相关,寥寥几句,就挂了。
高中三年,她变得很忙碌,努力地学习理科与英语,她的目标,是陆年在英国的那所高校。她知道,以他的成绩,他以后肯定会留在英国发展。
学习再忙,每天晚上,她都会在睡前写一封信,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很短,有时候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仅仅是一句:今天喝到了好好喝的茉绿奶茶,我很想你。每封信件,没有称呼,也无署名,更像是她内心的独白日记。她用浅粉色的信纸,素白的信封。第二天中午,她会把信埋在学校后面的梨园里。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一千多封信件,梨园里无数棵梨树下的土壤,都承载着她的秘密。
那是岁岁此生中,最曼妙的心事,最重的深情。
岁岁升入高三的冬天,外婆突发脑溢血,昏迷住院,进而被查出脑肿瘤,恶性。岁岁拿着化验单,整个人傻住,双手微微发抖。
反而是老太太比她乐观多了,安慰她说,七十岁的老太婆了,有个什么病痛,很正常,而且她坚决不让岁岁告诉陆年,他在国外是半工半读,过得很艰辛,回来一趟的机票费用他得打工一个月。外婆觉得自己还没到最后时刻,不要让陆年担心。
岁岁去问过医生,现在是早期,做手术的话,有机会多活几年,可老太太坚决不肯做手术,岁岁知道,她忧心昂贵的手术费用。
岁岁没有继续劝说她,只是请了个看护照顾老太太,然后自己消失了一个星期,再出现时,她将一张银行卡放在老太太面前,那里面有一笔足够手术费用的存款。
外婆震惊地看着她:“你这钱哪儿来的?”
岁岁在火车上没睡好,眼角有淡淡的青黑,她握住外婆的手:“您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把爸妈留给我的老家那套房子卖掉了。”
“岁岁……”老人一生坚强,此刻却在小女孩面前微微湿了眼眶,“你这孩子……”
“外婆,您别担心,安心做手术。”
老太太微叹了口气,她知道,岁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陆年。
“你喜欢年年吧?”外婆问。
岁岁低了低头,羞涩的样子已给了她答案。
其实岁岁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陆年,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外婆对她亲厚爱护,她早就把她当作亲人。
老太太的手术很顺利,原本以为没事了,哪里料到,才过了几个月,旧病复发,比第一次更加严重,外婆是走在楼梯上忽然发病,摔了下来,颅内大出血,昏迷不醒,生命危在旦夕。
岁岁透过重症病房的玻璃窗看着昏迷不醒的外婆,她身上插着好多管子。她仿佛能看见生命在一丝丝流逝。
分明是盛夏,她却觉得好冷,仿佛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父母与谢阿姨去世时的医院。
她抱紧自己,眼泪无声流淌。
陆年在两天后回国,他从机场风尘仆仆直接赶到了医院。他推开病房门时,岁岁正从里面出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微微怔住。
千言万语,仿佛都在这一望里了。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岁岁原本想过无数句再相见时的开场白,可此刻,却心里哽咽,喉咙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谢。”这是陆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对她说谢谢。
岁岁心里无比酸涩,这句谢谢说得诚恳,却也十分见外。她把他与外婆当作这世上唯有的亲人,而他,也许并不是这么想的。
外婆是在陆年回来的当晚去世的,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生命本已走到尽头,却苦苦撑着,只为见外孙最后一面。
岁岁趴在外婆身上不停掉眼泪,不管是十二岁还是十八岁,她始终不能从容面对离别。
外婆最后摸了摸岁岁的头,让她出去,让陆年留下来。
时光好像倒流,谢阿姨临终前,也是这样。岁岁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望,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慌乱。
她蹲在病房外,等了许久,才等到陆年出来。
“外婆她……”她哽咽着开口。
他却忽然拽着她往前走,动作恶狠狠的,他将她一路拽到楼梯间,重重摔上消防门,将她推到墙壁上,低头看着她,眸中有浓浓怒意,还带着一丝嘲讽。
“陆年……”岁岁被他的眼神吓到,讷讷地开口。
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喉咙:“别叫我!”他似是怒到极点,从来都是淡然的脸竟微微扭曲,眼睛里仿佛有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
他是真掐,手劲很大,岁岁只觉呼吸困难,快要窒息,喉咙里只能发出“嗯啊”破碎的声音,恐惧与震惊令她睁大双眼,泪在眸中蔓延成一片雾气,终成水珠,哗啦啦滚落。
“赵岁岁,你到底对外婆要求了什么?你是会施咒吗?我妈妈让我照顾你,我外婆竟然让我娶你……”陆年咬牙切齿,觉得这一切真是可笑,真是荒诞。
岁岁大口喘息着,脸色变得苍白,眼泪掉得更凶更绝望了。
他终于松开掐着她喉咙的手,她缓缓滑坐在地,抱着自己,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陆年低头看着她,眸中仿佛清明了几分,先前的盛怒已退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很复杂的情绪,一丝悲伤,一丝不忍,还有一丝迷茫。他嘴角嚅动,想说什么,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