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父母与陆母的葬礼同一天举行,在同一殡仪馆的相邻房间。
赵家的葬礼由岁岁的舅舅主持,陆母的则是由从英国飞来的乔治先生——陆年的继父主持。
葬礼一结束,乔治就回了英国,临走前,他将一张银行卡交到陆年手中,歉意地说:“Lu,你知道,你母亲不在了,我跟你也无法继续一起生活,抱歉。”
陆年接过那张卡,对乔治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他十二年来的养育之恩。他不怪他,他已经仁至义尽。
陆年失去了继父这个依仗,同为孤儿的赵岁岁也正在殡仪馆被两个舅舅当作皮球踢来踢去,没有人愿意收养她。
陆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争论到最后甚至吵了起来,而赵岁岁跪在父母的遗像前,低着头,仿佛事不关己。
陆年走到吵架的人身边,冷声说:“别吵了,她以后跟我一起生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岁岁猛然抬头望向他,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舅舅们一点点的疑虑很快被“终于甩掉了这个麻烦”的欢喜取代,异口同声说“好”。
陆年没有多解释,也没有看岁岁一眼,走了出去。
一个礼拜后,岁岁跟着陆年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往北方的一个小城。
临走前一晚,陆年问过岁岁,是否愿意跟他与外婆一起生活,但是需要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岁岁果断地点头。
他是有点讶异的,毕竟他们并不熟悉,而且她应当知道,他讨厌,不,可以说是憎恨她的。可她却选择跟他走,她不害怕吗?
她当然害怕,也很迷茫,更有不解,他为什么要跟她一起生活?他分明那么厌恶她啊!但那晚寒风夜色中他的眼泪,让她决定跟他走。
他不知道,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在点头答应的瞬间,暗自许下了怎样的承诺——陆年哥哥,是我害你失去了妈妈,害你变成孤单一人,那么就让我用余生的时间来陪伴你,做你的家人。哪怕你很讨厌很讨厌我,我也没有关系。
她被迫一夜长大,不再是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女孩,愧疚与亏欠像是一枚种子,在她心底发芽。
他们坐了一天的火车,还需要再转一趟汽车,在汽车站候车时,陆年让岁岁看管行李,他去买点吃的。半小时过去了,车快开了,他还没有回来,岁岁这才慌了,她看着车站里人来人往,没有一张她熟悉的面孔,四周声音嘈杂,都是她听不懂的乡音。她紧紧揪着书包带子,想出去找他,却又不放心行李。她焦急地在能看见行李的范围内走来走去,踮脚张望。
陆年拎着牛奶与面包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岁岁转头见到他,迅速跑到他身边来,像是不确定般,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臂,真实的触感令她脸上仓皇的神色立即变成巨大的欣喜,她狠狠舒了口气,仰着头冲他笑。
“陆年哥哥,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她咕哝了句。
他没有接腔,将牛奶与面包递给她。
他确实动过那样的心思,将她抛弃在这个陌生的车站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他都已经打车离开了,最后却还是回来了。
在火车上,岁岁问过他,为什么跟她一起生活?他不想回答,她却固执地问了一遍又一遍,他最后不耐烦地恶狠狠地对她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报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仇人放在身边,每天折磨他!”
这个答案,自然不是真的。真正的答案是,照顾她,是陆母临终前的遗言。他觉得母亲一定是疯了,明知道他多厌恨她。可母亲对他说,不要怪岁岁,这是事故,不是她的错。母亲还说,没有岁岁的母亲,就没有他,她也早就死了。这个故事,他从小听到大,当年母亲遇人不淑,未婚怀孕,不仅没有得到照顾,还被那个男人家暴,后来男人索性失踪了,在最痛苦难挨的时候,母亲傻傻地选择自杀,是岁岁的母亲救了她,之后一直照顾并陪伴她,不离不弃。这份恩义,母亲记得一辈子,她离开后,还要将这份情嫁接到他的身上。他觉得荒诞,却又无法拒绝她的遗言。他的外貌与性情都不像母亲,唯独“把承诺看得比生命还重”这一点,像极了她。
北方也在下雪,跟南方的雪花不一样,这里的积雪很厚,世界一片洁白,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零下20℃的气温,让岁岁在抵达的当晚就生了病,呕吐、腹泻,到半夜还发起了烧。
陆年的外婆是小城里的老大夫,在自家院子里开设了中医馆。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本来身体很硬朗的,突如其来的丧女之痛令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岁。她熬了一夜照顾生病的岁岁,陆年来喊外婆吃早饭时,发现她起身时差点摔倒,他扶住外婆,瞪了眼床上沉睡的岁岁,嘀咕:“真是扫把星。”
外婆严厉地说:“年年,不许这样说。”她看了眼岁岁,想起晚上她烧得迷迷糊糊流着眼泪一直喊妈妈,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呀。”
他们离开后,岁岁缓缓睁开眼,其实在陆年进来时她就醒来了。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黯淡。明明知道他讨厌自己的呀,明明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呢,可心里还是好难过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