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10】

/一个名字一个心事

很晚的时候,晚到星星已经铺满夜空,窗外的风缓缓慢慢穿过树叶递进来时,林亦书才从画上移开目光。

她茫然回忆着白天在山上喝完那杯水后又发生了什么,似乎只觉得紧张,慌慌乱乱的。

夕阳分外灼眼,把他和沈呈的脸和耳朵都烤得十分红,她有些不敢看沈呈,所以两人都格外很沉默。

很久后,沈呈给她递来一个削好的苹果,她仍旧没抬头,只低头看着手里被夕阳染红的苹果,被沈呈削得干净好看。沈呈低声让她尝一口,林亦书才慢慢地咬。

“甜吗?”他问。

脆脆的,汁水很丰富,当然甜。

林亦书笑眯眯抬起头,却撞进沈呈深深的温温和和的眼眸里,里头的温度好像比当时绚烂的夕阳还要灼热。

林亦书立刻头脑空白,直楞楞把人看着,竟恍惚觉得,沈呈真好看。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把沈呈看得不适的偏过了脸去。

林亦书于是尴尬丢下画具逃跑,一直跑回旅馆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直到天黑还没有跨出房门半步。

敲门声响起时,林亦书才蔫蔫的起来走动。

门开,是花姐站在外面,神色暧昧的笑笑,“你和沈呈怎么了?怎么他给你送吃的来也不自己上楼,还要我转交给你。”

林亦书这才注意到花姐手里拎的饭盒,以及她身侧的画具,原来沈呈都帮她拿回来了。

花姐笑问:“方便进去吗?”

林亦书点点头:“当然,请进。”

花姐把饭盒放桌上,点了点饭盒:“看外观应该是两荤一素,沈呈自己做的。我之前吃过一次,挺好吃的,应该会合你胃口。”

林亦书不知道想到什么,白白脸颊透出清澈的粉红,花姐轻笑一声,“ 阿呈和你关系不错吧,他很少会对别人这么上心的。”

林亦书茫然了一瞬,她和沈呈的关系应该算不上好,但面对这样的情况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花姐也不指望她真能说出个所以然,小年轻总是喜欢兜圈子,她看破不说破,帮着林亦书把画具搬进屋。

林亦书赶忙要自己来,花姐拂开她的手,“不用,沈呈特意交代过我让我多照看你。”

林亦书看了看饭盒,又看看画具,偷偷摸着自己袖口问:“他为什么让你照看我?”

花姐看着小姑娘,话到嘴边,想起沈呈每每落寞的样子,还是摇摇头装不知道。她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折腾,她们年轻的时候喜欢就在一起了,哪像现在的人这么复杂。

花姐离开后,林亦书犹豫了一会儿才把饭盒打开。和花姐说得还是有些不一样,是三荤两素。因为饭盒小,饭菜多,饭盒就明显不够放,沈呈就每个盒子多装一份菜,看着满满当当,很简单,但也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炒。

就像花姐说的那样,饭菜看着就很合她胃口,就像事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一样,不过林亦书不会这么想,沈呈从前都不和她说什么话,又怎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不过是碰巧罢了。

可林亦书却动不了筷子,心情沉甸甸,也更加愧疚。原本她就是来退婚的,却好像和沈呈走得越来越近,越了解沈呈就越不忍心做出伤害他的事。

但梁佑……

梁佑还在等她的好消息……

怎么办?

林亦书垂头丧气,一下下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扒着扒着竟从两道素菜中扒出一个煎得很漂亮的荷包蛋。

林亦书愣了愣,又去看饭盒里附带的汤,是排骨山药,排骨被炖得很软烂,闻着香喷喷的。

林亦书平时很少下厨,但是家中保姆做这道菜,要炖成这个样子几乎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沈呈很用心的在做这顿饭。

为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熟到这种程度了?

白天在山上那股心慌气短,不可思议的感觉再度潮水般浮来。

“ 叮———”

林亦书被吓一跳,立刻看向身侧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总算让林亦书恢复平静,也露出笑容来。

“沁沁。”

起初林亦书还觉得奇怪,她这位从小到大仿佛老妈子一样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的好朋友,怎么会她都到棉台镇这么久了还没有联系过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电话里软糯的女孩声音让田沁不自觉弯起唇,“好久不见,过得怎么样?”

“我看你是把我忘了。”林亦书假意不开心,语气闷闷。

田沁无声笑笑,她比林亦书大几岁,读医科研究生,最近参加一个研究项目,也是刚忙完就给她打电话,“对不起哦,最近有点忙,不过我看到你发在微博的画了,你说过画最是能反应作者的心境,我品味许久,觉得你在那里应该过得还不错,对吧。”

那些画都是最近在棉台镇画的,棉台镇的生活比起城市少了很多喧嚣复杂,多出几分清澈质朴。画如心境,的确能反应创作者当下的状态,只是林亦书近来全部的注意仿佛都在沈呈身上,竟然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挺不错的。”林亦书不禁看向桌上的饭菜,荤素搭配恰当,用心之至,不足言表。

岂止是挺不错,仔细想想,她来棉台镇以后过得舒舒服服,畅心所欲,似乎都是因为沈呈在默默打点照顾,就连泼辣的花姐对她处处贴心都是因为沈呈,只是这些她从前习以为常,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从没仔细深想过,沈呈和她非亲非故,何必如此。

怔愣的时候,“找到沈呈了吗?”田沁忽然切入主题,拉回林亦书分散的心神。

“嗯,找到了。”林亦书也没有兜圈子。

“准备什么时候说。”

林亦书来棉台镇的目的,除了梁佑,还有田沁知道,只是来之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结果,却在这一刻变得不明朗起来,林亦书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沈呈说清楚。

她的沉默也引出田沁的短暂沉默。

很久后,田沁才开口:“鸢鸢,我还是那句话,婚约不急着退。”

“可是梁佑……”

“自从你去棉台镇以后梁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每每提到梁佑,总是对林亦书爱护有加的田沁就会变得浑身是刺,她叹了口气,“鸢鸢,梁佑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这么喜欢他?”

林亦书轻声嘟囔:“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可是林亦书也明白田沁说得对,梁佑对她根本不上心,也从来都是她单方面的追逐,他明知道她来棉台镇是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还是不闻不问。

很多事情他都是哄着她独自去完成,林亦书一开始也觉得梁佑之所以不闻不问是觉得她厉害,放心的把事情交给她。渐渐的,林亦书从沈呈这里体会到什么是照顾和惦记,才慢慢品味出,假如萍水之交的沈呈都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喜欢的人却做不到呢?

田沁无奈,又问:“那沈呈呢,在棉台镇和他相处这段时间,你觉得他比起梁佑怎么样?”

林亦书的脸慢慢发烫起来,“……他……”

别别扭扭的,她最终咬着唇飞快说出:“他很好。”

田沁愣了下,新奇地把手机拿远些看看,又拿回来贴近耳朵,“怎么啦?脸红了吗?真可惜看不到你的脸,要不我们开视频吧。”

“才没有。”林亦书赶紧对着窗外吹风。

田沁笑了笑,不逗她了,也没有急着点破什么。

她就说,要是林亦书了解过沈呈就会知道他比梁佑靠谱很多。

不就是穷点嘛,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让心爱的人吃苦。

沈呈能为林亦书坚持到现在,就能有本事给她顺风顺水的生活。

至于小鸢鸢,暂且就让你去吃点梁佑的苦头,南墙撞多了,才知道谁才是真心实意。

“不逗你啦,在棉台镇开心一点,就快开学了,有得忙呢。”

林亦书表情僵了僵,开学意味着要离开棉台镇,不知怎么的,居然会有些莫名酸酸胀胀的不舍得。忙忙碌碌这段时间,似乎还没有和沈呈说到正事,也没有让他变得更开心。

“鸢鸢,我要继续忙了,过几天联系你。”

林亦书匆匆说了声好,还没来得及让田沁注意身体,就已经被她一起搞科研的同学拉走了。

“你在和谁说话那么温柔呐,导师叫我们了。”关系好的同学凑到田沁身边,要知道田沁可是这一届的风云人物,在学习研究方面雷厉风行,从不掉链子,锋芒简直要超越另一只研究团队的王牌师兄,还是头一次见她轻声细语和人说话。

想到林亦书,田沁眼神不觉变得柔软,“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妹。”

同学恍然大悟:“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叫鸢鸢那个?”

“嗯。”

“从小看到大,你带大的吗?”

田沁一顿,似乎是想到什么,微妙一笑,“我算是后来居上吧,真正操心她的另有其人。”

“谁啊?”

“唔……”田沁耸耸肩,“一个让我无条件信任,胜我一筹爱着那个小姑娘的人。至于是谁,要是他们有缘的话,你以后会见到的。”

和田沁挂掉电话后,林亦书仍旧没有动筷子。

她是有些迟钝,但也不是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沈呈的关系每天都在发生微妙变化,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如今无声的依赖。

她想起梁佑的次数似乎在慢慢变少,反而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去沈呈面前转悠。

想了想,林亦书还是拿起手机拨通梁佑的电话。

很久之后,久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那头才传来一道仓促的低沉音色。

“亦书。”

梁佑从不会喊她“鸢鸢”,林亦书曾问过为什么,梁佑只是略带不悦告诉她,他每天要忙很多事情,见很多人,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儿女情长,卿卿我我肉麻的人。

肉麻吗?

似乎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以及沁沁都是喊她小名。

这里面蕴涵的不是只有肉麻,还有喜欢。

梁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林亦书终于从自欺欺人里明白过来。

“你在忙吗?”多年来的习惯,怕打扰到他看重的工作,林亦书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那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叹气,“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就是要问这个吗?亦书,你知道我很忙。”

“有多忙,忙到不肯给我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很难得的,林亦书耍了点女孩子脾气,这对梁佑来说是很稀奇的事,稀奇到让梁佑有刹那的怔愣,也推开了怀里索吻的女人。

他语气疲倦,信手拈来:“对不起,是最近对你的关注不够,等我忙完这个项目就来看你。”

林亦书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执拗,非要一个答案,“那是什么时候?”

梁佑终于拧起眉,身边身材妖娆的女人笑吟吟看着他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似乎这隔岸观火的模样更加挑起男人的自尊与面子。

梁佑低声强调,“不要胡闹了。”

林亦书突然挂掉电话,这是第一次。她气闷的看着手机,心里浮出果然如此的念头,她在梁佑心里,永远都是排在最末端。

看着电话被挂掉,手机黑屏里显露出自己紧皱眉头的样子,梁佑难得的愣了会儿。

悠娜笑问:“梁总怎么了?”手臂已经重新贴上来缠住梁佑。

梁佑被林亦书搅得没有了兴致,把女人的手臂扒拉下来,低沉沉一个字:“滚。”

悠娜细微地不满,倒也没有显露出来,捡起地上刚刚被他扔掉的衣服,“那就等梁总有兴致了咱们再来。”

袅袅娜娜走出办公室,悠娜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

她低估林亦书了。

小丫头片子在梁佑那里,原来有几分份量。

就是不知道这几分能不能抵得上无穷无尽的诱惑。

她很拭目以待。

楼下忽然传来老式轿车的启动声,林亦书鬼使神差凑到窗外去看,竟然是沈呈坐在车里,花姐站在车外面,手里拎着些东西。忽然花姐抬头看向她的窗户,见她也在看,笑着朝她招招手,可是沈呈看到她,却启动油门把车开走了。

林亦书今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犟脾气,一鼓作气跑下楼。

可等她到的时候,沈呈早就把车开走,只剩花姐拎着东西在楼下笑眯眯等她。

她见小姑娘气喘吁吁,替她拍了拍背,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沈呈今天奇怪死了,刚刚过来说要给你送点东西,结果上楼后没多久又把东西拎了回来,还把东西给我让我给你。喏,都在这里了,拿好哟。”

林亦书从花姐话中捕捉到关键词,沈呈上过楼但是没多久就下来了,也就是说他到过她的房门外,只是没有敲门。

为什么没有敲门?

难道是……听到她和梁佑在打电话?

林亦书甚至来不及思考沈呈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就匆匆接过花姐递过来东西,匆匆追了出去。

“哎!晚上不安全!”花姐在后面叫道,可林亦书已经跑远了。

林亦书跟着必经之路跑进树林里,安静的夜晚,只有她奔跑时的急促呼吸声。

正如她不知道沈呈为什么生气不高兴一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也不回的追出来。

“沈呈!”

“沈呈!”

小镇的夜晚,路旁只有两颗年久失修不太明亮的路灯。

林亦书总归有些害怕,呼喊的声音开始颤抖,这里树很多,她跑着跑着似乎跑错路了。

气馁地蹲下来,几分钟之后,前方忽然一道刺眼的车灯射过来,车在路上踩了急刹,车里的人几乎飞奔而来,一双蕴涵力量的臂膀连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还没等林亦书说话,沈呈已经低颤着嗓音连连发问:“怎么样?是不是摔倒了?哪里疼?有没有虫子咬你?”

他语无伦次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追出来,我要是知道我不会走的,对不起……”

他刚开车离开没多远,越觉得这样负气离开很不好。

他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吃醋?又有什么理由给她脸色看?可等返回去却听花姐说她已经追出去了,沈呈压根儿没见到她人,立刻三魂七魄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出来找,结果远远看到她缩成一团,那么无助。

沈呈湿红了眼眶,心都破碎。

“对不起。”

他好像只会说这么一句。

林亦书看到他眼底的湿润,竟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慌忙的在身上摸来摸去,沈呈以为她是哪里痛,本就摇摇欲坠的泪顷刻大颗大颗落下来。

林亦书找不到纸巾,只好伸出手去接,就像是捧着他的脸,却又隔着些距离。车的灯光光晕散落一片,他的眼泪原来晶莹剔透,伤心懊悔,全是对她的着急。

林亦书慢慢笑了,软软柔柔对他说:“沈呈,我没摔,不疼,你别急。”

沈呈一声不吭看着她眼睛,那么安静。

终于,他脚步微微抬起,百般煎熬摩擦在地面,冲破着心底的桎梏总算离她近了一步,可他伸出手握住她手腕,只为把她手拿回去放好。

“你的手不需要为我接眼泪。”

林亦书又笑,明明和梁佑说话那么生气,可是和沈呈说话却这样开心,“那要用来做什么?”

沈呈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了会儿,又慢吞吞蹲下去,林亦书的视线也跟随着他,只见少年很是珍惜,指尖擦去她鞋边尘土。

“画画,你适合拿画笔去画世界的万千美丽。”

恍惚间,林亦书突然想起梁佑曾觉得她画画是浪费时间,不如多去学学经商之道,也好和他并肩作战。

林亦书看向眼前的人,他蹲在她面前,影子却被拉得好长好长。

女孩忽然俯身,轻快的在沈呈耳朵边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小名?”

沈呈很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想离开点,少女又忽然凑近,两只小小白白的手聚在他耳朵边做出喇叭状,她就靠近那个小喇叭,笑着说:“鸢鸢,我叫鸢鸢。”

羽毛似的,在他心里刮了又刮。

酸酸涩涩,难言的甜蜜。

沈呈的耳朵,忽然的,红得很是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在悄悄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