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个点,教室已经空无一人。
江涣蹙起眉头,视线落在那只孤零零的书包上。
书包盖还有一边没扣,他打开包,发现作业和书本都在里面,像是收拾好准备走时,被人临时叫去了别处。
既然没带包,那她要去的地方,一定是在学校范围内。
江涣脑子飞速转动,凝眸沉思的空档,一道带着本地口音的中年女声打断他的思绪:“呀,不早嘞,小同学还不走啊?”
江涣转过身,看到是负责清洁的校工阿姨,大概是看到教室还亮着灯,想进来帮忙关掉。
他礼貌却疏淡地摇了摇头,不欲多言,却在瞥见校工手里的清洁工具时,倏地想到了什么。
“阿姨,”他拽住清洁服一角,请求,“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谁能拒绝这么漂亮精致的小男孩的求助呢?校工阿姨当即应下:“小同学,你说,阿姨能帮啥?”
五分钟后。
校工阿姨从一楼爬到五楼,终于消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小同学,这上上下下的都找遍了,她真跟你说过是去厕所了?”
江涣抿了抿唇。
在校工阿姨把女厕所翻个底朝天的同时,他也去了男厕找人。
如果真是花斑鼠他们干的,也不排除会把人锁这里。
结果都无功而返。
他坦诚地摇了摇头,校工阿姨叹口气,这不没事逗她玩儿吗?
但看他乖巧沉静的模样,又不忍心责备,只好道:“要真是着急找人呢,可以先去问问你老师,保不准在办公室呢?”
江涣没有回应,而是认真地说了句“谢谢阿姨”,转身往回走。
因为早在上二楼的第一时间,他就去办公室看过了。
办公室的门从外面上了锁,敲门也无人应答,她不会在那里。
紧接着,器材室,储藏室,图书教室……江涣一一找过去,依然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下来,只剩最后一抹春日余晖透过云层,不甚明亮地罩着空荡荡的校园。
恰逢此时,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江涣回过头,突如其来的手电光晃得他本能地抬手挡在眼前。
“江涣?”是小余老师的声音,听着明显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打头上前几步,问:“怎么放学不回家呢,可把你爷爷担心坏了!”
江涣嘴巴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跟在小余老师身后的身影疾步上前,正是江老爷子,再后面是祝安康和值班的保安。
“小江,你……”他上上下下把人检查一番,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走,跟爷爷回家。”
他说着就去牵江涣的手,不料后者却往后躲闪了下。
江老爷子愣了愣:“怎么了?”
江涣抿了抿唇,看了眼满脸着急的祝安康,说:“还没找到她。”
祝安康一怔,回过神连连点头:“是啊余老师,咱家小初呢,这,这天都黑了!”
祝惊初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可却唯独怕两样东西,一是蛇,二是晚上独处。
她想象力丰富,总会脑补些有的没的,自己吓自己。
祝安康越想越不安,三十几岁的大男人,都快急哭了:“老师,想想办法啊你,我们几个分头去找也行。”
小余老师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再不行就报警。”
虽说没到立案时间,但多调动些人手,希望总是更大些。
“爷爷,”江涣主动开口,“我也去找。”
没想到这孩子看着冷冰冰,谁都不关心,骨子里却是这样的热心肠。
江老爷子只稍一怔,便点头应下:“好,好,爷爷也一块儿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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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江涣已经将下午搜索过的地方列了出来,小余老师等人不太放心,还是拿了钥匙,打算挨个再进房间找一遍。
在众人分散开前,江涣兀地记起什么,叫住了小余老师,将上午花斑鼠等人说过的话如实相告。
凭借三言两语贸然怀疑学生不太应该,但考虑到当下情况紧急,小余老师去办公室翻出联系表,好在花斑鼠家装了座机,他直接拿起听筒拨了过去。
自家孩子遭受这样的质疑,起初花斑鼠家长还有些生气,直到小余老师让花斑鼠接过电话,循循善诱和适当威压下,花斑鼠才松了口。
他被这架势吓到,说话带了哭腔:“是王宇他们说要吓吓祝惊初,说她、她怕黑,到底弄去哪儿了也没说,就说第二天我、我就知道了……”
小余老师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们读的书读哪儿去了,学校平时就教你们这么整人了吗?!”
花斑鼠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嚎啕大哭。
挂了电话,小余老师犯了愁——王宇爸妈都是下岗职工,家里没有安电话,只能派个人上他家问情况。
祝安康当机立断:“我去!”
小余老师摇了摇头,他情绪激动,搞不好和对方打一架也说不定,只好道:“我上他家做过家访,我去吧,应该就在学校里,辛苦大家在我回来前接着找找。”
几个大人商量妥当,都没太把年纪尚小的江涣当回事。
因此,谁都没注意到,在小余老师挂断电话后,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飞快奔向操场边废弃的铁皮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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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操场背靠着一片山,原本是属于周边居民的耕地,建校之后,校方就用铁丝网沿着山坡围了一圈,将通往校外的道路彻底封闭了起来。
但山脚下靠近操场的位置,还留着一座铁皮屋,估计是农户之前用以休憩或放置农具的场所。
自从这匹山荒废之后,铁皮屋也一道荒置起来,经年的风吹雨打,屋子早已锈迹斑斑,却还□□地立在原地。
操场路灯昏暗,隔数十米才得一盏,江涣急匆匆赶过去,初见铁皮屋露出个模糊的轮廓,便心头一跳。
他声音有些哑,音量却不小,带着几分希冀,喊了祝惊初的名字。
有片刻的安静。
几乎让他怀疑,自己又一次找错了地方。
但紧接着,就是熟悉的,混着恐惧、惊惶与绝望的哭声:“呜呜呜,江、江涣,我在这儿。”
像是已经哭了很久了,嗓音比他的还要哑。
小姑娘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哭声盖过她的说话声,更怕这如果只是一场错觉,会被哭声惊扰,破碎。
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心疼。
江涣一颗心紧了又紧,在一刹的顿足后,拔腿狂奔起来。
与此同时,他不忘扬声安抚:“是我,别怕。”
仍有几分童稚的声音回荡在操场上空,看似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仔细听,就能捕捉到其中的颤音。
他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
曾经父母吵架的时候,他被父亲推进屋子一角的帐篷,那是他的“安全屋”,也是他的梦魇与深渊。
可她从没经历过那些,也不该经历这些,却阴差阳错被关在这间冷冰冰、暗不透光的屋子里,该有多害怕。
江涣一口气停在铁皮屋前,走近才发现,那扇门被雨水腐蚀得厉害,门锁是老式搭扣那种铁片,也上了很重的铁锈。
不知是临时起意找不到线绳,还是怕不牢靠,此时系着门锁的是跳绳用的塑料弹力绳,锁门的人存心打了死结,如果不是从外面,根本没法儿解开。
“江,江涣,”祝惊初扒在门上,耳朵紧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呜呜,我试过了,门打不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你没回家江爷爷知道吗,他肯定很担心……”
言语间还止不住地抽泣。
“我猜的,爷爷知道,”江涣手上没停,还能分出神,一一回答她的问题,除此之外,他说:“你爸爸也来了。”
祝惊初抹了把眼泪,努力笑道:“真、真好,你们来了,我就不怕了。”
门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她心下慌张,猫一样细声细气地喊江涣,生怕他也丢下自己走了。
“我在。”
江涣绕着铁皮屋转了一圈,借着昏暗的光线搜寻着什么,终于,让他找到一块趁手的石头。
比他两个拳头加起来还大。
他顾不得硌手与否,捡起石头就回到门前,用力砸在了锁片上。
“铛”的一声,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在四下无人的环境里,听起来有些骇人,可祝惊初却丁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一颗心甚至奇异地安定下来。
江涣在努力救她出去,她觉得很安心。
墨绿色铁片经受不住这样的外力冲击,不知过了多久,钉在门上的两颗螺丝先后掉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门开的那一瞬,祝惊初仰起脸看向逆光的江涣,明明只比她高半个头,此刻落在她眼里,却比故事书上的神仙更加高大。
她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在关了大半天后终于见到活人,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呜哇哇”一把扑到江涣身上,脑袋死死埋进他胸前,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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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光线总算好了不少。
小姑娘的眼泪如同洪水开闸,止也止不住,隔一会儿就要抬手抹一把,脸都被手上的血污蹭成了小花猫。
等等,血污。
借着光,江涣这才看见,她两只手的指头都磨破了皮,和着灰尘还在往外渗血。
江涣眉头复又皱得更紧:“他们推你打你了?”
祝惊初察觉他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手,摇了摇头:“没有……”
王宇他们几个人把她骗来关了进去,但没有动手。
手上的伤,是因为铁门和门框间留有空隙,她去掰门锁时留下的。
江涣听完,吐出两个字:“笨蛋。”
祝惊初吸了吸鼻子,眼尖地瞥见什么,指了指他的手:“你也是。”
江涣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是因为刚才拿石头砸门时太用力,被尖锐的棱角划破了掌心。
他反应极快地把手藏到身后,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江涣。”
“嗯?”
“你为什么来救我?”
“……”
江涣沉默着没有作答,祝惊初也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自顾自道:“我本来以为,你很讨厌我。”
本来?
江涣停住脚,侧脸看向她:“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好像没那么讨厌我。”
哪儿有讨厌她,还这样赶来救她的道理,还因为她受了伤。
江涣重复了遍:“笨蛋。”
“……好吧,只有你可以说我笨。”
毕竟,他的期中考成绩,确实比她好那么一点,而且,他刚刚才救了她。
她继续问那个很执着的问题:“你来救我,是不是代表,原谅我跟江爷爷冤枉你的事了。”
……
那都哪八百年的黄历了,江涣闷声不答话。
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她接近他时目的不纯的事。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祝惊初。”
“嗯?”
“我只值一部游戏机吗?”
这话乍一听有些莫名其妙,祝惊初一愣,脑子转啊转啊转,忽地意识到什么,脸颊爆红。
她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我不是为了游戏机——我是说,最开始王小胖的确说借我游戏机,但后来……”
后来,她把那部游戏机换成带警笛声的自行车,冲过去为他和江爷爷解了围。
江涣却轻声打断她,继续说:“没关系。”
“我有很多游戏机,都给你。
“所以,不要不理我。”
不要因为他的别扭、拧巴,远离他。
祝惊初愣了愣,随后连连点头。
虽然她是以为自己惹他厌烦,才不敢去打扰他的。
江涣想起什么,继续道:“还有件事。”
啊,自己还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吗?
祝惊初皱起小脸,小心翼翼问:“是什么?”
“把位置换回来。”
闻言,正在上台阶的祝惊初险些跌一跤,像是听到了天方奇谭,圆圆的眼睛里写满吃惊。
一层薄淡的红晕透过后者白皙的皮肤,他又是两声咳嗽,明明没有任何感冒的迹象。
祝惊初想来想去:“江涣,你是不是点儿——”
喜欢我呀。
就像爸爸妈妈和班上的朋友对她那种喜欢。
可惜话没问完,就被一阵冲昏了头的喜悦男声打断,祝安康站在楼梯最上方,差点儿喜极而泣:“哎呀!小初!”
小余老师刚从王宇他们家回来,一行人正要去操场,没想到就撞上了。
江涣已然拾级而上,祝惊初反应过来,生怕他反悔一般,两步并作一步追上去:“好呀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
楼梯间的吊灯在他们身后投出两道重叠的人影,一如他们之后,共同成长的十余年光阴。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中途有一段写哭我了www也不知道是因为校园文我泪点太低还是真的有点好哭
这本开局不太顺,数据涨得也不是很好,一度想过砍纲完结,但在写今天这章的某个瞬间觉得:我一定要让更多人看到儿砸女鹅,他们值得!嗯!
ps.因为走榜需要控制字数,2.4不更,2.5见!我会好好打磨一下高中篇的开头,挨个啾啾评论区的小天使!
感谢在2024-02-02 22:07:43~2024-02-03 22:2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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