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余老师不理解她怎么会提这个要求。
刚才江涣来办公室,他问打人的理由,他一口咬定只是因为讨厌对方。
“才不是呢余老师!”祝惊初瞪圆了眼,急得连比带划:“他们骂江涣的爸爸妈妈,也骂他,还这样那样对他指指点点。”
等她讲完,小余老师才知道早上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允许在自己的班上出现这种无异于校园欺凌的事件,何况学生们年纪都还小,不趁现在把这些苗苗掰正,难不成要等一个个都长歪了的时候?
他跟祝惊初保证:“行,知道了,老师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你先回去上课吧。”
祝惊初用力点了点头,走出办公室时,心情好了不少。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教室里,就连她也成了被讨论和排挤的对象。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傻了吧唧跟他一起玩儿。”
“就是,刚才他那个样子那么可怕,祝惊初怎么会和这种人做同桌。”
“……”
江涣下颌线条紧绷,脸色苍白。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有自己的骄傲,也同样有着自卑与难以察觉的敏感。
他斜睨了眼身旁的空位。
桌面上摊着新发下来的书,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祝惊初”三个大字,后面还跟了朵向日葵,只可惜画到一半就被人叫走了。
在这次巨变前,他或许会理解她的这般天真与活泼,此刻却只觉得刺眼。
毕竟,他的人生已然一片灰暗,所有人都讨厌他、避着她,但她不同,她看起来就是无忧无虑,被家里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他们现下所处的,就应当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所以她当初接近是另有目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们说得对,她不该和他这样的人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切切嘈嘈的议论声里,江涣收回视线,将发下来的新书摞成一叠,一并推到两张桌子的拼接处。
这还不够。
通常情况下放在桌子上角的书,被他刻意摆在了下角,犹如一道楚河汉界,牢牢隔绝了祝惊初靠近他的可能。
这样,总不会有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了。
因此,祝惊初回到教室时,看到的就是那摞人为筑就的,不算高却足够显眼的“书墙”。
她愣了几秒,才慢腾腾地回到位置上。
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转过脸,小声问了句:“江涣,你很讨厌我吗?”
她不明白,明明他前不久还和她说谢谢,分享很高档很好吃的巧克力给她,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
不料,向来惜字如金的江涣,破天荒地应了声:“对。”
顿了顿,似是觉得这样不够,又补充了句:“你很烦。”
祝惊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怔怔地“哦”了声。
到底也是从小被家人捧在手里的宝贝,这样一味地热脸贴冷屁股,于她还是头一遭。
她有些泄气地趴上桌子,把脸埋进胳膊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来江涣这么讨厌她。
江涣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写字的手停了下来。
在哭吗?
他皱了皱眉,最终什么都没说,回过神时却发现,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留下了许多墨点。
他不知道的是,祝惊初并没有哭。
她只是想起小余老师问自己要不要换同桌的话,在心底猛烈地天人交战。
结果一直纠结到放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放学铃声响起时,她捂着肚子就要往厕所去,临走前却又想起什么,抱着点儿希冀问:“江涣,你等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男孩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长长的睫毛扑扇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祝惊初再次单方面当他默认,捂着肚子冲出了教室。
结果回来时,旁边的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哪儿还有江涣的影子?
祝惊初沮丧地摇了摇头,看来,他的确是很讨厌自己了。
她背上书包,耷拉着脑袋走出校门,却险些撞上人。
她抬起头,本来想道歉,却在抬头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兴奋地叫出声,张开双臂就要挂上去:“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哎哟喂,长胖了,”男人弯腰抱起她,笑着刮了刮她圆润的鼻头:“工作做完了,不得赶回来陪我们家宝贝吗?爸爸还给你把新年礼物补上了,想不想看?”
被江涣抛弃的郁闷暂且被抛诸脑后,祝惊初手舞足蹈:“想想想!现在就想看!”
“在家呢,妈妈做着饭,吃完咱再看。哎呀怎么半年不见,我女儿变成小猪咯,爸爸抱不动……”
父女俩的身影逐渐远去,这时,树荫下的小男孩才抬起脚,独自走上回家的路。
他其实没打算等祝惊初的,教室里那么多人,眼睛总似有若无地盯着他们。
可是走出校门口,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他想,他们只是顺路,他并没有刻意等谁。
然后就看见,小姑娘在校门口,一脸欣喜地喊出了那句“爸爸”。
她早上还说,她也没有爸爸。
可原来她在骗人,连这种事也能用来骗人。
她和那些从他的伤疤上取乐的人,的确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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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涣依旧没去店里,祝惊初照旧把他那份早餐捎去了学校。
“江爷爷给了早餐钱的,你别不好意思,这些东西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跟个小话痨一样,打开袋子,把包子递到江涣眼皮子底下,一副他不吃就不罢休的架势。
可江涣看都没看一眼,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祝惊初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半晌,她把袋子系好,小心地塞进他桌子里:“你不想吃也没关系,带回家别浪费……”
可话没说完,江涣拿起袋子走到后面,“啪”地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祝惊初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江涣。
她再也憋不住了,着急道:“你怎么可以浪费粮食,浪费江爷爷的心意!”
换来的只是江涣一句轻飘飘的“不关你事”。
祝惊初觉得这样的江涣很陌生,又或者,他真的是因为太过讨厌自己才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转过头,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那天,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
班里一切照旧,似乎谁都没注意到两人间的异样,只课间休息时分,陆续有好几位同学被小余老师叫到办公室。
都是头天早上起哄最大声、拱火最厉害的人。
直到最后一堂课后,小余老师走进教室,说要耽搁大家一点儿时间,说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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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了解到,昨天早上有同学恶意散播江涣同学家里的事,并且还出现了一些非常难听、侮辱性的字眼。首先,老师想说的是,江涣同学的爸爸是一名难能可贵的优秀飞行员。
“大家要知道,即使在今天,咱们整个宁市每年能培养出来的合格飞行员数量,都不会超过这个数。”
他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数字。
“而江同学的爸爸,工作的十年间运送了数以百万计的乘客,安全抵达目的地。关于这次坠机的原因还在调查中,并没有哪个电视台、哪家报社敢说,这场事故是江涣爸爸导致的。
“同学们,读书明理,我希望你们明白,任何事情没有确凿证据以前,都不要妄下结论,或许江爸爸是在灾难发生时,努力拯救过大家的人呢?如果你们做了好事,却被说成坏蛋,你们怎么想?
“包括江涣妈妈,老师相信,能培养出江涣这么优秀的孩子的,一定是位尽职尽责的好母亲。所以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恶意中伤他人的言论,今天掀起这场风波的几位同学也已经挨个跟老师承认了错误,现在,就让他们做个表率,向江涣同学致歉。”
话落,一片寂静里,还是祝惊初带头拍了拍巴掌,掌声也带动了其他小朋友。
无论江涣对她的态度怎样恶劣,她都希望,能最大程度减少他受到的伤害。
起哄拱火的那几个小孩走上讲台,个个耷拉着脑袋反省道歉,没了昨天那股嚣张劲儿。
……
从始至终,身为当事人的江涣脸上,反而没什么波澜。
谁也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拖堂结束后,有人早已坐不住,抱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冲出了教室,祝惊初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书包没拿,人却不见了。
没一会儿功夫,教室就空了大半。
江涣没有要等谁的意思,自顾自背上书包走出教室,刚走到楼梯转角,就捕捉到两道熟悉的人声。
——他们班在三楼,小余老师的办公室在楼下,而现在,祝惊初正跟着小余老师走出办公室。
“既然这样,明天你就换到张添禹旁边的位置上,怎么样?”
“好,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祝惊初往楼梯口走时,江涣已经反应极快地转身上了楼,将自己藏在四楼的楼梯拐角处。
直到她收拾好书包离开,他才从匿身的角落走出来,眼底有一丝漠然。
他就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人,真心愿意靠近他这样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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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惊初新换的位置,在靠门口的第一排,和江涣隔了一个过道,在他的右前方。
后者只要一抬头,余光就能瞥见那颗扎着花苞头,或者公主辫的后脑勺,乖巧地望向黑板。
偶尔她回过头和后桌说话,会不自觉地看他一眼,然后在他抬头的瞬间快速挪开眼。
他们原本也很少说话,或者说,更多时候都是她说他听,这样一来,两人的交集就更少了。
江涣依旧不爱去店里,她也依旧会把他的早餐带到学校,这似乎成了两人间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
为了避免和他正面接触,她努力克服赖床的习惯,总是赶在他之前,把早餐放进他课桌里。
好在,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那天做得有些过分,没再把东西往垃圾桶里扔。
虽然祝惊初很少看他吃那些东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处理的,但于她而言,只要那些食物没有白白浪费就好。
她不知道,江涣更多时候是把它们原封不动地带回家,或者放学后喂附近的流浪猫狗,只在极偶尔胃疼的时候,才会吃上那么几口。
像在和谁置气一般。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四月下旬的期中考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期的小江真的是敏感又自卑,sigh…
童年这部分大概还有一两章结束,就直接快进到高中时期啦!想尝试一下微群像(尝试失败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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