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年后,照旧是走亲访友赴宴。
祝惊初跟着陆蔓走了几户亲戚,说什么都不肯再上别人家拜年了。
——每次出门拜年,陆蔓都要把她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不说,还耳提面令要她在亲戚面前好好表现,守规矩、做淑女。
这淑女也太难做了,哪儿有玩泥巴自在,所以无论陆蔓再怎么威逼利诱,她都撂挑子不干了。
过了初五,陆蔓的早餐店就要正常营业了,还有两三个亲戚没走完,跟祝惊初僵持着,她久久出不了门,索性就由她去了。
玄关处,陆蔓提好鞋后跟,开门前突然想到什么,说:“对了!电饭煲里热着饭菜,饿了自己端出来吃,还有啊,少出去野。”
祝惊初下巴搁在沙发背上,乖巧地挥了挥手:“妈妈再见!”
等陆蔓下了楼,她“噔噔噔”跑到窗边,踩上一早准备好的小板凳。
陆蔓的身影一消失在街角,她扭头就麻利换鞋出了门。
没成想,刚到楼下,就被人叫住了名字。
祝惊初循声转过头,发现是王小胖的小跟班,赵富森。
赵富森问:“你是不是胖了?”
“没吧?”祝惊初低头看了半天,忽地明白他的疑问源自何处。
——她左右两个大口袋都装得满满当当,一边是糖果花生之类的零嘴,一边是桃酥枣糕那样饱腹的东西,连带着整件衣服都鼓囊囊的。
她想好了,今天要在外面逛个够,陆蔓什么时候回家她就什么时候回,所以才随身装了这么多吃的,一副逃荒的模样。
但难得今天自由放风,她心情很好,既不打算计较这个“胖”字,也不打算计较他被王小胖指使着孤立自己的事儿。
她甚至顺手从兜里抓了把零食递过去,不计前嫌道:“喏,新年快乐。”
赵富森讷讷地接过东西,他其实单纯想确认下这颗球是谁,是祝惊初的话,他还可以顺便嘲笑一嘴。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儿,让他无论如何笑不出口了。
祝惊初塞完东西,潇洒地扭头就走。
赵富森天人交战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透点儿口风。
“祝惊初,下午别去巷子口!王小胖喊我们一块去想办法收拾你和江涣!”
祝惊初脚下一顿。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行,她得去找江涣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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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惊初发誓,她一开始,的确是抱着“不让江涣受欺负”的念头找过去的。
但当她来到江家门前,闻到扑鼻的饺子香气时,这种念头就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大门敞着一条缝,她喊了声“江爷爷”,不见有人回应,就自作主张地推门溜了进去。
院子一侧的厨房里,江老爷子正在烧火,听到木门传来的“嘎吱”声,以为又是闹事的,有些惊惶地起身走了出去。
见是祝惊初,他才松了口气:“祝丫头,怎么来这儿了,吃饭没?”
祝惊初原想说自己有带吃的,可厨房里的香气阵阵飘到鼻端,令她顿时觉得口袋里那些东西索然无味。
与此同时,肚子也很配合地“咕咕”作响。
“……”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
“那你等着啊,爷爷再多下点儿饺子。”江老爷子笑眯眯的,进厨房前还不忘招呼她:“小江在那间房里,你找他玩会儿去。”
祝惊初这才想起正事,欢快地应声道谢,就抬脚朝江涣房里去了。
“江涣——”
她原本还想着敲门,到了才发现房门大开,而他就端坐在书桌前,安静地写字。
天呐,大过年的,居然还有人能坐得住,老老实实写作业!
祝惊初对他多了一层敬意,不由放轻脚步,小声问:“你在写作业吗?”
江涣头也没抬,继续手上的动作。
祝惊初自顾自地说下去:“告诉你哦,下午千万别去巷子口!王小胖在那儿想找我们报——”
“仇”字还没出口,她一眼看到了江涣手下压着的那本习题册。
“小江,”她既诧异又有些欣喜,一时忘乎所以,跟江爷爷一样叫得亲昵,“你要去我们学校吗?!”
除了教材,宁市每所小学指定的寒暑假练习册都不尽相同,但江涣这本和她的一模一样。
江涣手一顿,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祝惊初沉浸在新发现的喜悦里:“那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上学了!”
她有些过分话痨。
江涣想了想,停下笔,打开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个东西递过去。
祝惊初看着他掌心的打火机懵了懵,才想起是自己除夕那晚落下的。
她接过来,还没说话,肚子又是“咕噜”两声响,显然在抗议今天迟迟不来的午饭。
祝惊初吐吐舌头,却见江涣拉开另一个抽屉,默默从里面抓了把巧克力递过来。
是她在电视上看过的进口巧克力!因为贵且不常见,陆蔓并没给她买过。
祝惊初两眼放光,也顾不得矜持,拆了一颗就要放进嘴里,才想起江涣:“你不吃吗?”
江涣摇了摇头,侧过脸,指了指墙上某处。
祝惊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挂在墙上,已经修补完整的模型飞机。
但不管修补得再怎么细致,细看也仍有裂痕。
他轻声开口,补上了那晚她没听到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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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饺子时,祝惊初发现,江涣的吃相很好看。
明明是一样进食,吃同样的东西,可他偏偏慢条斯理,自带一种贵气,看得祝惊初也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一顿饭感觉吃了很久。
终于,祝惊初放下筷子,问:“江爷爷,现在几点了?”
江老爷子看了眼怀表,说是下午一点半了。
祝惊初眉头打结,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只身闯闯巷子口。
毕竟江涣要留在这里上学,他们总不能一直躲着王小胖,再说,论起那晚的事,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错。
她决定找王小胖理论理论,和平解决问题。
打定主意,她把两个兜的东西都搜刮出来,留给江家爷孙俩当做“谢礼”。
等江涣收拾好碗筷从厨房出来,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见他望着空荡荡的大门,江老爷子问:“找祝丫头吗?”
江涣没说话,是默认的意思。
江老爷子自问自答:“她说去巷子口玩儿,走了有一阵了,这是送给你的。”
江老爷子指了指桌上那一堆小山高的零食,江涣瞥了眼,忽然抬脚向门外走去。
祝惊初刚才警告他别去巷子口,他其实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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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巷子口的路上,祝惊初设想的最坏结果,是王小胖寸步不让,依旧要“报复”她和江涣。
哪怕当场对她动手也说不准呢?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不打女孩子的绅士。
可结果让她大跌眼镜——巷子口前一块空地,只有王小胖一人,脑袋上还包着纱布,孤孤单单地蹲在电线杆旁。
他和江涣打架的事都传开了,大人最近都不让自家小孩跟他打交道,即便有几个偷溜出来的,也在片刻前被家长揪着耳朵逮了回去。
他憋屈又气愤,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戾气。
祝惊初迟疑了下,还是叫了叫他。
“干嘛?!”王小胖一脸暴躁地抬起头。
见是她,火气又往上蹿了一节。
他“唰”地站起身:“祝惊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暗算我,我才不会输给江涣!”
反正他才不会承认是因为江涣那副不要命的样子,结结实实地吓到他了。
“你别生气嘛,”祝惊初了解他的暴脾气,如同面对一只奓毛的大猫,顺着他的毛往下撸,“我都看见了,是因为你抢了江涣的飞机,他才和你打架,我也不是故意在你身后扔……”
“闭嘴,再说我揍你!”提起这茬,王小胖依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脸上虽然消了肿,淤青却没有散,配合那副狰狞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怖。
祝惊初抿了抿唇,好声好气地同他打商量:“我可以因为这个跟你道歉,但你不准再欺负江涣了。”
“行啊,那你让我砸回去!”
王小胖彻底暴走,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盒摔炮就要往她身上扔。
这个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祝惊初不再和他“谈判”,退开几步,作势就要跑:“我去告诉你妈妈!”
所谓一物降一物,王小胖最怕的就是他妈,前几天看在他缝针的份上,他才逃过一劫。
祝惊初这一去,他保不齐还得挨顿胖揍。
可祝惊初跑起来就跟兔子似的,他拖着肥胖的身体,追了一段后,一屁股坐地上,居然带了些哭腔:“你站住,不准告我妈去!”
祝惊初停住脚,回过头只见他耷拉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她拿不准他真哭假哭,往回走了几步,在离他两米远的安全距离站定:“你没事儿吧……”
谁承想,王小胖仰起脸,“哇”的一声,哭得能望见扁桃体:“你们都欺负我。”
“你为什么帮江涣不帮我,你才认识他没多久。”
“我被打了,怎么我妈还想揍我。”
“还有今天,他们答应帮我出主意,结果都骗了我,你还替江涣来气我……”
“……”
王小胖越说越委屈,几乎要哭岔气了。
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反倒让祝惊初莫名生出了点儿愧疚之意。
好吧,她不该朝他扔那个摔炮。
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顺手拿起他的围巾,给他擦了擦鼻涕:“别哭了,我不去跟你妈告状了。”
王小胖斜眼一看,围巾脏了,回去他妈更饶不了他了,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如果你能在一分钟内闭嘴的话——”
祝惊初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膜疼,伸手在口袋里翻了翻,竟真的翻出一包漏掉的桃酥,以及几颗江涣给的巧克力。
她给自己留了两颗,其余东西全都递到王小胖面前,循循善诱:“这些就都给你。”
王小胖看着面前的巧克力,他妈最近在控制他的饮食,眼前的东西的确令他眼馋。
他哭声渐渐小了起来,抽噎了会儿,仍不死心地质问:“不是,你、你不是和我打赌,为了借我游戏机才拉拢他吗?现在干、嗝,干嘛这么帮他。”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他们议论的对象就在不远处,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涣漆黑的眼眸一沉。
所以她之前一再地接近自己,只是为了一部游戏机?
祝惊初撇了撇嘴:“这你就别管了,这些你要还是不要?”
王小胖咽了咽口水,犹豫一番,从祝惊初手里一把抓过零食。
祝惊初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看到这里,江涣转身就走,脸上又恢复到一贯的面无表情,眼底的温度冷得掉渣。
她接近他是别有用心,他送的巧克力,她也能转头送给别人。
还是他讨厌的人。
可她伪装得那么好,让他险些以为,他们就快是朋友了。
他没看到。
他身后,祝惊初拍拍手站起身,认真地强调:“记住,江涣是我的好朋友,以后都不许再欺负他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