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白之年

第五章

张阿姨跟着回过头,见是江家爷孙俩,明显慌了下。

背后嚼人舌根被抓包,换谁都很难若无其事。

她呆呆地接过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忽地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打开袋子,从里面抓出一个温热的包子,几步过去塞到江涣手上。

“来,小江,张姨刚买的包子,你尝尝……”

只是话没说完,包子就被江涣毫不客气地扔到了地上。

包子滚出几米远,白生生的面皮沾上灰尘和泥水,在下水道盖板旁边停了下来。

祝惊初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江涣身上看到作为“人”该有的情绪。

虽然他在生气,却让她莫名觉得,这比他先前那样生动得多,也好看得多。

而一旁张阿姨的脸色瞬息万变。

显然她也没想到,看着闷葫芦似的半大孩子,脾性竟然这么大。

过路的人纷纷侧目,她脸上挂不住,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嘴角肌肉却僵了僵,愣是张不开嘴。

江老爷子这才回过神,并未责怪江涣,却也算是替她解了围:“他张姨,谢谢你的好意,我这就是带孩子出来吃午饭,包子我们就不吃了。”

他说这话也不假,家里乱糟糟的,压根儿做不了饭。

只是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议论。

更没料到,江涣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这孩子嘴上不说,不知心底到底留下了多大的创伤。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牵起江涣,绕过女人往前面的餐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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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因为祝惊初借车帮江涣的事,王小胖以沧白路小霸王的身份,迫使一众小跟班孤立她几天。

陆蔓也觉得她胆子大,野起来没个章法,冲着她那一脑门汗,又重新给她下了“禁足令”。

祝惊初不得已,安分在家待了好几天,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陆蔓提前两天休店置办年货,除夕这天,把两边的老人都接了过来,意在过个团圆年。

祝惊初仗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选择性忽略陆蔓的眼色,草草吃过晚饭,趁大人们侃大山无暇顾及她,顺着桌沿就溜了下去。

“干嘛去?”陆蔓哪儿能放过她的小动作。

她摸了摸鼻尖,指着窗外的漫天烟花,转头奶声奶气地同陆老头撒娇:“外公,我想出去和他们一起放鞭炮嘛。”

“哟!放鞭炮好啊,小女孩有胆量。”都说隔代亲,陆老头对陆蔓严苛,对这个外孙女却是无比溺爱。

说着,他放下和亲家碰杯的手,从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冲祝惊初招招手:“来,小初乖,去之前把外公的红包收了。”

祝惊初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不用人提醒就很上道地鞠了个躬:“谢谢外公!祝外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亲家祝建国见状,也坐不住了,从兜里摸出一个同样喜庆的红包,伸手递出去,有意逗她:“小初,那你祝爷爷什么呢?”

祝惊初眼珠转了转,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流程:“祝爷爷福如东海,事事顺心!”

机灵的小模样讨喜得不行,逗得几个老人开怀大笑。

陆蔓嗔怪道:“爸,妈,你们别这么惯她……”

话没说完,祝惊初“噔噔噔”跑到她面前,乖乖把红包交到她手里:“妈妈,这个你帮我保管!再给我点儿零钱去买鞭炮,可以吗?”

“……”

陆蔓头疼,不知这个小人精几时这么会在人前卖乖了。

再不给,两边老人保不准以为她苛待亲女儿呢.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收起红包,转身从钱包抽出二十块钱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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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闹腾的单元楼下,今天反倒有些冷清。

祝惊初知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去文化广场那边放烟花了。

她揣着二十元巨款往广场走,远远地见王小胖挥手招呼她,也视而不见。

谁让他前几天带头孤立她,现在主动打打招呼就想和好,想得美,她才不要理这个小气鬼。

她一扭头,走到一旁的杂货店,开始挑选今天要放的烟火。

虽然江涣不怎么讨人喜欢,但王小胖之流更恶劣更讨人厌——不管是背后嘲笑奚落什么也没做的江涣,还是因为江涣而孤立她。

她要放最好看的烟花,摔最响的摔炮,眼馋死他们这些坏蛋。

她这么想着,二十块钱统统换成了烟花爆竹。

杂货店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过了今晚,这些东西就卖不上价钱了,但今晚也恰恰是它们价格最虚高的时候。

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线高的小鬼头,就像在看小财神爷,临走时还送了她两根棒棒糖。

祝惊初提着满满一塑料袋走出去,找了个稍微宽敞的空地,刚拿起一支冲天炮要拆,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奔过去。

她抬头一看,王小胖气喘吁吁地刹住脚,缓了会儿,冲正前方扬起脸,贱嗖嗖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小哑巴,有本事来拿呀。”

祝惊初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紧抿着唇的江涣。

她再度转过头,眯起眼仔细瞧了瞧,才发现王小胖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架可遥控的模型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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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飞机就借我玩玩儿呗?”王小胖似乎笃定江涣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态度极其嚣张。

江涣死死地盯着他,有些干燥的薄唇动了动,然后,吐出两个字:“还我。”

那是祝惊初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

嗓音不似那个年纪该有的清脆,而是嘶哑的,沉厚的,像破损的老式唱片机发出的声音。

王小胖压根儿不把他当回事儿,作势就要把模型机裹进厚袄里:“行啊,等我玩儿够了就还你。”

他咧开豁了门牙的嘴:“不过我可不保证,不会弄坏它。”

祝惊初紧紧皱起眉头,觉得王小胖实在太过分了。

她刚要出声,就见江涣弯下身,随手捡起花坛边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像一头发怒的小兽,直直冲向王小胖。

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祝惊初怔愣在原地,直到王小胖杀猪般的哭叫声响彻广场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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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涣那一石头砸下去时,显然用足了力道,鲜血霎时顺着王小胖的额角往下淌。

他起初不敢置信,伸手摸了把,触碰到那抹温热的同时,血腥气也在鼻端蔓延开来。

王小胖哭嚎几声后,旁边有几个玩弹珠的小孩纷纷看过来。

不知是觉得丢了脸面,还是被头上的痛感驱使,他“啊”的一声怒吼,一把摔了飞机,上前和江涣厮打在一起。

两人各不相让,都急红了眼,势有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阵仗。

但王小胖之所以能成为片区一霸,庞大的体格可不是摆设。

任凭江涣再凶狠,在王小胖那一身肥膘的压制下,也渐渐落了下风。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王小胖,我去告诉你妈!”

祝惊初这一声威胁丝毫不起作用,她又转向江涣:“再不停下来,我就去找江爷爷!”

两人依旧充耳不闻。

祝惊初跺了跺脚,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在塑料袋里一阵翻找,终于翻出了想要的摔炮。

她拆开纸盒,一咬牙,站到了王小胖斜后方。

“啪”的一声,摔炮就砸在脚边,冷不丁吓了王小胖一大跳。

他这一个闪神,江涣狼崽子似的,将他猛扑在地,不大的拳头雨点般发了狠地朝他挥去。

王小胖被他这不要命的狠劲儿吓住,一边躲闪,一边“哇”的大哭起来:“干嘛啊!干嘛都欺负我啊!”

全然忘了是他先挑的头。

——江涣的飞机在江家门前飞得好好的,如果不是他伙同别人把它弄下来,又抢了它就跑,也不至于发生后面的事。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大人的注意,有人匆匆赶来,废了好些力气才将两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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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白路就那么大块区域,很快,江老爷子和王小胖的父母都闻声赶来。

不论谁对谁错,眼下王小胖的伤势摆在眼前,王小胖他爸出了名的溺爱孩子,一见这场景就吹鼻子瞪眼,仿佛要吃了江涣。

倒是王小胖他妈还算理智,拦住他,让他先带王小胖去医院。

江涣也挂了彩,虽说不比王小胖的鼻青脸肿,但也有好几处擦破皮。

最严重的地方被指甲挖了个洞,汩汩往外冒着大颗大颗的血珠。

江老爷子怕王小胖有个好歹,又放心不下江涣,圈住他胳膊就想拉他一块儿去医院。

不料,身板单薄的江涣却牢牢钉在了原地,像株弱小却坚韧的小白杨。

他挣开江老爷子的手,兀自蹲下身,去捡拾散落一地的模型机零件。

王小胖他爸回头,窝火地催促:“怎么回事,老爷子,你难不成想撒手不管?”

江老爷子看了眼满地的模型机部件,拍了拍江涣的脊背:“小江,捡完自己回家,知道不?”

他知道,这是江平谦送给江涣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了,从坠机事故发生后,这孩子就寸步不离地守着这架模型机。

可江涣仍旧不做声,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祝惊初见状,脆生生地拍胸脯保证:“江爷爷,您放心!我会看着他回家。”

江老爷子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点点头:“祝丫头,你也要早点儿回家。”、

说完,跟上了王小胖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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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胖力气不小,飞机被他摔得七零八落,江涣就那样蹲在地上一寸寸搜寻,不放过任何一块细小的碎片。

祝惊初瞧着,也蹲下身,开始有样学样地“寻宝”。

不知过了多久。

在江涣起身的同时,她用胳膊夹着一捧部件,献宝似地抱给了江涣:“喏,这里还有。”

江涣怔了怔。

然后抬起眼,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被爆竹声淹没。

但祝惊初猜到了他在说什么,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开心极了,嘴角翘起一个甜甜的笑:“不客气!”

恰逢大片烟花在头顶上空绽放,绚烂的色彩映照在她脸上,衬得她仿若童话中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江涣垂下眼睫,抱着怀里的碎片低头往前走。

祝惊初一愣,跟上去:“等等我呀,我跟江爷爷保证过要看着你回家的!”

江涣没说话,却在迟疑一瞬后,稍稍放慢了脚步。

虽然只一点点,不注意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小江,”祝惊初的自来熟属性回归,屁颠颠跟上去,“这样的话,可以当做你原谅我对你做的坏事了吗?”

江涣依然不说话,仿佛刚才那句“谢谢”,只是她的错觉。

但祝惊初毫不气馁:“不原谅也没关系,我跟你讲……”

此时此刻,烟花爆竹声声,人声嘈杂喧嚷;女孩子叽叽喳喳,话痨起来没个消停。

前者,江涣只觉得吵;

后者却奇异地让他觉得,好像,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校园部分点击断崖式下跌,你们都不爱小时候的小祝和小江吗QAQ

爱的话,月底快过期的营养液可以来一瓶吗(厚着脸皮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