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京城外,十里红妆。
此地乃西祈之国都,世间一等富贵繁华乡,香轮宝骑、琳琅玛瑙见多了也再寻常不过。
如今却迎来一桩世所罕见的盛事,令邺京百姓见之咋舌。
与邻国东楚打仗中立下赫赫军功、骁勇善战的太子萧胤,即将迎娶东楚前来和亲的第一美人。
为一睹其芳容,百姓们纷纷涌上邺京最高的摘星阁,奈何顶层雅间全被权贵定下,他们唯有退而求其次。富商巨贾在下一层交了真金白银,家世不显的纨绔子弟再下一层,最下层才是布衣百姓能买得起的,所付的银子也最少,却也是寻常人家一月的开销。
就这般一层层下来,摘星阁今日座无虚席。
“自古才子佳人相配,不失为一段佳话……只是这位东楚来的太子妃,身份着实特殊了些。”
“你可别忘了,此前东楚来犯、两国交战时,边境百姓可是苦不堪言!若非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今日那东楚女子未必会愿意来和亲!”
“唉,她虽在两国之间美名远播,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想必也身不由己吧。”
“听闻这位太子妃原先家世也算显赫,乃东楚承恩侯之嫡女,曾与那边的宰相次子定亲……”
百姓们正交头接耳,对这些道听途说的八卦议论纷纷。
顶层雅间的世家贵女也派了人下去打探消息,此刻只听一名贵女饱含酸意地说道:“半路杀出个太子妃,还是个东楚人。颜蓉你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与他也算走得近,难道就没一点气愤?”
被唤作颜蓉的姑娘状似腼腆地笑了下:“她来西祈和亲这桩事,乃陛下亲定,我又好说什么呢?”
方才询问颜蓉的那名贵女名叫魏兰,乃从一品将府嫡女,听闻这番软话,忍不住嫌弃地嘀咕道:“就你好性儿,如今太子妃的位子都被人抢了,还不知道说什么……”
西祈宰相嫡女温晴云看了一眼她们,漫不经心地开口:“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此前宫中从未有消息说要立太子妃,如今又何来抢了谁的位子一说?”
此话方落,满室寂静了一瞬。其他贵女纷纷投来看好戏的目光。
颜蓉连忙拉了下魏兰的袖子,朝温晴云歉意一笑:“温姐姐,是我们失言了。”
魏兰气得甩开袖子,飞快地扭过脸去。
“快看,轿子进城了!”
闻言,贵女们纷纷朝窗外看去。只见远处一顶式样繁复华丽的喜轿被抬入了城门,此刻正朝着她们的方向款款而来。
朱红锦缎帐缦将里面的人儿遮得严严实实,旁人都难以窥见分毫。
轿前有众多乐师吹拉弹唱、敲锣打鼓,轿后嫁妆更是极其丰厚,一眼竟望不见尽头。护送和亲的左骁卫将军李越见此时已临近邺京,也不怕贼人拦路抢劫,便命侍从将所有嫁妆箱子打开,现出其内的金银绫罗、玉器古玩等诸多珍宝,此外更有骡马、牛羊、骆驼无数,羡煞那些布衣百姓。
此等气派和阵势,饶是邺京这些世家贵女也从未见过,一时纷纷面色微变。
众人沉寂之际,不知是谁突地说了句:“东楚素来铺张奢靡,区区一个战败国,给她的嫁妆还挺丰盛。”
……
虞昭并不知这么多人在关注她。
轿外敲锣打鼓声一刻不停,着实是震耳欲聋。她只觉得一路以来脑袋昏昏沉沉,随着轿子起伏摇晃,珠钗作响。红绸之下那座凤冠重若千斤,仿佛在撕扯她的头发,偏偏碍于礼节又不敢乱动,只得强忍着不适。
过了良久,喜轿终于进入西祈的皇宫,停在了东宫门前。东楚将军李越等人则被留在了宫外。
“恭迎太子妃!”侍女宦官们早早等候在此,这会儿连忙跪伏在地上,高声道。
为首的公公名叫袁瑞,鬓间已生华发,此刻笑容满面道:“太子妃远道而来,今后也是咱们的主子。老奴袁瑞,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奉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命在此恭候。”
虞昭坐于轿内静静听着,此刻听闻袁公公是奉帝后之命,却偏偏不奉太子之命,她抿唇轻笑了声:“都平身吧,有劳袁公公。”
这桩彼此素不相识的婚事,总是不如当初闺阁时期的心动。
她早有所备,对西祈亦从未有过期待。
袁瑞躬身笑道:“不敢当。太子妃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坏了,老奴这就带您去寝殿。帝后已吩咐东宫摆好喜宴,太子殿下稍晚些时候就到。”
虞昭听后不甚在意,轻应了声。
旋即喜轿按照袁瑞的指引,一路抬往宁华殿。此殿原本空置,如今被帝后安排给虞昭居住。
虞昭头上盖着红绸,被人扶着进了宁华殿内室,端坐于床榻上。随后袁瑞以准备喜宴为由先行离开。她透着红绸视线隐约望去,只见周围立着不少侍女,便吩咐所有下人都出去,只留了自己的两名侍女,分别唤作青玉和葶花。
此刻二人隐隐有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只见她们的主子毫不在意地掀开红盖头,露出一张明艳秾丽的绝世姿容。若是旁人见了便知,凭这张脸,足以艳压西祈所有世家贵女。
“快把我这凤冠卸了。”
……
酉时已至,东宫早已张灯结彩,殿门前双喜字儿彩绸红灯高挂,四处都铺上了红毡子。
然而大婚的主角却迟迟不曾登场,众人难免议论纷纷。
魏旭作为太子挚友,也是魏兰的嫡亲兄长,此时见势不对,连忙询问袁瑞道:“太子何故缺席?再过半个时辰,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要来了,难道他还不回东宫?”
袁瑞此时也面露难色:“已经派人去寻了,只是殿下自有打算。”
“这都什么时候了!”魏旭听后不禁扶额,他环视了圈左右,压低声音道,“就算太子对这桩婚事不满,也不该如此行事……难道他就不怕触怒帝后?”
袁瑞擦拭了下额上冷汗:“不如魏公子去军营一趟,劝劝殿下吧。”
魏旭一听人在军营,连忙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军营自是不在邺京主城,而是在城郊的方位,此刻笼罩在夜色下一片寂静。有士卒点燃了篝火,突闻一阵马蹄声渐近,他抬起头,见是魏将军家的公子,一时微微惊讶:“魏公子,您怎么来了?”
“你问我怎么来了?”魏旭瞪大了眼,对这位士卒的孤陋寡闻感到不可思议,他坐于马背上道,“太子殿下今日大婚,而他此刻还在军营,你不知道?”
士卒颇为惭愧地挠了挠头:“这……军营地处偏远,自是消息闭塞些,何况殿下身份尊贵,他的私事又岂是我这等人能打探到的……”
魏旭闻言一噎,他一路快马加鞭过来,此刻都快要没脾气了:“太子殿下究竟身在何处?”
士卒连忙给魏旭指了路:“……在中军帐内。”
夜幕下的中军帐此刻灯火通明,不时有将领低低的交谈声传至帐外,听着里面人还不少。
魏旭伸手一把掀开营帐,只见太子萧胤立于正中央,此人眸如点漆、长眉入鬓,面容俊美无俦,正指点着众将领如何迅速攻城,面前是一幅宽阔的地图。
而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各色将领,此刻一个个仿佛学徒般乖乖受教,在竹简上记下萧胤方才所讲的攻城之策,不时还诚恳提问,态度可谓毕恭毕敬。
此前太子率军奇袭东楚,一战成名,可谓出奇制胜,军事计谋令人为之叹服。自那日一战后,这帮将领便天天跟在萧胤后头,讨教求学不在话下。
此时魏旭入内,太子授课被打断,萧胤漫不经心地朝魏旭的方向瞥了眼,随即淡淡道:“都下去吧。”
将领们纷纷收好方才听讲时写下的札记,朝魏旭板着一张脸鱼贯而出。
“殿下可真是治军严明。”魏旭简直要被这一幕给气笑了,只觉这帮军中将领当真没眼色,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探讨军情。
萧胤此刻身披铁衣银甲,勾勒出宽肩窄腰,身姿颀长挺拔,浑然一副军中装扮。他连个吉服都未穿,仿佛不知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
魏旭忍不住提醒他:“殿下今日大婚,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久等,终归不妥,你说是吧?”
萧胤面容寡淡,他坐于主位,把玩着手中一柄短箭:“孤若不去又如何?”
魏旭扬眉反问道:“人都娶了,此刻就在东宫,难道你还要夜宿军营?”
萧胤听后轻轻嗤笑一声:“真是无趣。”
随后他起了身准备回东宫,却是随手丢出那支短箭,精准刺向地图上一座城池的位置。
魏旭原本只是随意看了眼,此时眼珠子都要瞪直了。
好家伙,这不东楚的都城凉州么?
……
虞昭在宁华殿内室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天黑,都未见着太子的人影。
她让青玉去问外面的时辰,得知吉时已过。
葶花有些心疼自家主子,毕竟从清晨等到黑夜,主子按照规矩都未进食,此时唯有劝道:“主子不如再等等,没准太子那儿有何事耽搁了?”
虞昭轻声应道:“嗯,我先休憩片刻,你们都出去吧。”
青玉平日里为人稳重,思虑较为周全,此刻忍不住提醒主子道:“孔嬷嬷那儿怕是不好交差,毕竟是东楚宫中派来的人……”
虞昭漫不经心说了句:“无妨,我原本便没打算按她的意思做。”
待二人都退下后,虞昭独自一人待在空旷的喜殿内,倦意如潮汹涌袭来。诚如袁瑞之前所言,一路从东楚都城凉州赶到西祈邺京,即使坐着轿子,也是舟车劳顿,她早已疲惫极了。
此时虞昭拉过赤锦喜被,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那座凤冠之前摘了,果然不需要再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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