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先生又羞又怒,气得大吼一声。
等他冷静下来。
发现自己不知何故地站在天罗皇宫的门口,就跟进来时一样,脚步仿佛一步也没有迈过。与他同样感觉的还有那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东方殿主,此时,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不是进去见过天罗皇宫里的那位陛下了吗?明明进入海市蜃楼里破梦了才对,怎么会变成这样?
站在天罗皇宫门口的值班卫士,目不斜视地肃立在自己的岗位上,仿佛没有看见面前有人似的。
那位最警惕最忠心的“千目将军”手中按着宝剑。
同样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有位宫女自里面款款而出,淳于先生和东方殿主都认得此女,正是先前在陛下宫殿前遇见的那位彬彬有礼令人赞赏的传膳使女。
这位小使女轻步如莲,来到淳于先生和东方殿主的面前,微微一礼,声如清铃:“贵客光临,陛下有请。”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话了吗?明明还说了个故事来暗讽的,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东方殿主心中微动,在小使女离开之前,问了句:“请问你给陛下传膳了吗?”
那位小使女听了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停下脚步,回身向东方殿主微微施了一礼,才迈着轻快的小碎步离开。等两人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回过来对视一眼,又惊惧地发现,自己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陛下的大殿之前。
里面有位小使女正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来……正是那位传膳的小使女。
看见了东方殿主和淳于先生。
她似乎吃了一惊。
但神色很快恢复如初,微微施礼,福了一福,继续传膳去了。
淳于先生和东方殿主都感觉如堕梦中,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刚刚不是已经发生过了吗?
难道……
两人忽听身后有声,立即回头。
一看之下,山崩于前也不动容的两人终于忍不住为之色变,原因是,有另外一个淳于先生另外一个东方殿主正站在那里,旁若无人评头品足地开口道:“淳于先生,看见了这一幕,我真心觉得家里的那些侍女要学习进步一下了。什么是教养?什么是气度?什么是礼仪?什么是灵性?这就是!我想,世间上,也只有这里,才会有这样明慧的秀女!”
“两位,万里而来,仅仅是为了讨论我家的侍女?”陛下的声音和责问再一次响起。
“当然不可能是仅仅为此而来……老夫同样亦是好梦之人,万里前来,有心向陛下探讨一下那些凡夫俗子迷茫苦思捉摸不定的‘梦’,还请陛下不吝赐教!”这是另一个淳于先生说的。
以旁人的角度,淳于先生看得很清楚。
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
那个“自己”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挑衅。这个发现让淳于先生很吃惊,因为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态度竟然是如此的嚣张,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狂妄和傲慢。如果没有经过之前发生的种种,他也许不会觉得有多过份,但是现在,他除了满头冷汗,就是彻底的无语。
没错,就是对自己的无语。
在里面那位陛下的面前,这种狂妄和傲慢未免暴露得太早了。
紧接下来,原来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说故事,对话,然后是自称是梦中之神的惊天之语,威压全场,玩转时间,花开花落,召唤流星,落英缤纷……淳于先生发现自己该漏的和不该漏的破绽,全漏了,那种原来自己看起来很拉风的示威之举,现在看起来简直傻逼透顶,厚脸皮如淳于先生这等老货,此刻也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陛下,你觉得如何?”东方殿主看见另一个自己这样询问陛下。
“一个不错的梦,堪比刚才那个故事!”陛下仍像此前那样回答,不过,现在的嘲讽意味似乎更足了。
“你说什么?”淳于先生看见另一个自己发怒了,他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发怒的羞态,又窘又惧,恨不得立即离开,永远不再踏足这个天罗皇宫。
“用某个玩劣的臭小子的话来说,你就是个神经病!跟你说话简直浪费唇舌,我要休息了,好走不送!”陛下仍像先前那样开口,这回,不等陛下说完后面的那句,淳于先生就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逃出天罗皇宫,他感觉自己还真是一个神经病,天下间哪里都不去,偏偏来这个天罗皇宫,明知这位陛下是世间最擅长梦的,偏偏要不自量力地来破梦。
如果说刚才的羞愧,是大槐树下一觉醒来,自己发现蚂蚁窝的那种“痴人说梦”。
那么现在,就感觉自己是蚂蚁窝里的某个蚂蚁。
梦见了别人梦中的荒唐。
梦醒,甚至还不是人,只是一个进入别人梦中的小蚂蚁罢了……
这一路也不知逃出了多么万里,直到东方殿主连声呼唤,安慰他不要气馁,淳于先生才停下脚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只要一睁眼,仿佛就能看见那个狂妄的自己,在天罗皇宫的大殿之前,得意洋洋地高举双手,大声宣称“我就是神,我就是梦中之神,我无所不能”的那个可笑的影像。
别说梦中之神,就连一个人都算不上。
在那位陛下的面前,数千年来苦修的自己,自以为无所不能的自己,只多是闯进别人梦中的一只小蚂蚁,偏偏不自量力,张牙舞爪,还自称是神……
淳于先生仰天狂笑起来,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直到今天。
他才第一次看清自己。
原来,以前一直都生活在梦中,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世界!
“淳于先生,此战非力之败,失败很正常,我早有预料。”东方殿主好言安慰道:“如果那个人真的这么容易对付,那么有许多隐在暗处的人早就动手了,不仅是我们,就连殿中那位,也没有把握能够破梦啊!谁都知道,众神废墟核心的唯一安全入口,就在那个海市蜃楼之下,可是,又有谁,能有办法安全通过呢?”
“不甘心,真不甘心啊,数千年之功,竟然渺小如蚁!”淳于先生痛苦地握紧了拳头。
“破梦不易,此番虽不成功,却是一次很好的尝试,最少我们全身而退了不是吗?那怕天界之大,又有几人能够在那海市蜃楼中做到全身而退呢?”东方殿主耐心地安抚,淳于先生不敌,破梦失败,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失败一次不要紧,重要的是,淳于先生有破梦的天赋,如果能够继续进境,假以时日,必有成功破梦的一天!
“真……真的吗?”淳于先生心结稍解,睁开双目,意图继续寻找更多的安慰。
不过他这一看,却失声惊叫起来。
因为他发现。
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座天罗皇宫的门口,门前卫士依然挺立如枪,目不斜视地肃立跟前。
里面有位小使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自里面出来,彬彬有礼地见礼,其声如清铃:“贵客光临,陛下有请。”
这一下,就连东方殿主,也皱起了眉头,与恐惧得浑身颤抖的淳于先生不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继续询问此前的问题:“请问你给陛下传膳了吗?”
那位小使女不等他开口询问,停下来,回过身子施了一礼:“小婢已经给陛下传过膳了!”
东方殿主目光先是似被鹰啄般一痛,但随即还礼。
恢复此前饱学名士的君子风范。
再看,淳于先生浑身颤抖,东方殿主目光转为惋惜,微微地摇了摇头。
景象再变,又一次返回到那大殿之前,里面依然有位传膳的小使女碎步而出……淳于先生整个人手舞足蹈想挣脱什么,继而疯狂地嚎吼起来,声中既惊又惧,哀音袅袅不绝。可是,这一切阻止不了所发生过的景象还原,对话,说故事,责问,自称是神,示威……所有的一切,都在重复进行。淳于先生恐惧得跪倒在地面上,窒息似的看着这一切,眼睛暴凸,就像活活勒死的绞刑囚犯。
与之相反的是,东方殿主风轻云淡地看着这一切。
在陛下说“好走不送”后。
他还向大殿里施了一礼:“请出无双皇绝世,东方再来与陛下聚话。”
大殿内,似有若隐若现的叹息,又似风声,更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东方殿主微微思考,回忆发现,似乎第一次景象时,在陛下说“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之后,就有过这样的一声叹息。
难道在那个时候,陛下就知道自己会说出无双皇绝世的名字吗?
东方殿主带着这个心中疑团,再度出现在天罗皇宫门前。
淳于先生就像疯子一般尖叫起来,冲天而起,就像流星般划过天空……东方殿主微微摇头,他又向大门内微微施了一礼,迈动脚步,稳稳地踏出一步,两步,大步迈向外面的广场,而就在此时,刚才化成流星消失的淳于先生,又再出现在宫门,惊惧得瘫倒地上,冲着宫门里走出的那位小使女摆手尖叫:“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放过我,放过我,我永远也不敢再来通天塔了,我永远都不来了,求求你,放过我……”
东方殿主轻轻地摇头。
数千年之功。
就换来这一个恐惧得连意志也崩溃的疯子……
“不愧是选为镇守众神废墟的存在啊!有意思!”东方殿主背负着双手,潇潇洒洒地走出去,一路向前,脚步毫不停滞,口中一边喃喃自语:“正因为这样,才要摧毁这个通天塔啊,也正因为这样,毁掉这里一切,才更有意义呢!”
东方殿主站在大街上,看着车水马龙生机勃勃的都市。
他满脸笑容。
又说了句:“梦如人生,人生如梦……只是为何,当初不允许我拥有梦呢?既然我没有梦,那么我就把所有的梦都毁掉好了,这样,就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