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祝踏岚敲响铜锣,宣布当天庭审结束的时候,安度因立刻转头看着他的父亲。“我现在要去见加尔鲁什了。我也许会错过晚餐。”通常他都会和父亲,还有吉安娜、卡雷苟斯和温蕾萨在紫罗兰高地共进晚餐。但这一次,他必须要去……尽管他也不知道去找加尔鲁什算是什么。他不知道和加尔鲁什算是交谈、倾听、精神指引,抑或只不过是那个兽人的一个训练假人。或者可能四者全是。不过这一次,他希望自己能有第五件事去做——把某种理念塞进加尔鲁什厚硬的脑壳。
瓦里安点点头。“我想你应该想这样做。我们不会把全部东西都吃光的。”
“没关系,我已经吃了一些韶米的饺子。”
“等等,你要去做什么?”吉安娜问道,“加尔鲁什?安度因,你去找加尔鲁什做什么?”她的表情既愤怒,又警觉。
“我在晚饭时和你解释,”瓦里安对吉安娜说,“去吧,儿子。”
安度因敏捷地跳过一排座位,快步向楼梯跑去。他听到吉安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瓦里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度因打了个哆嗦。他心中只想着去找加尔鲁什,却忘记了吉安娜的存在。他有意向吉安娜隐瞒了自己同加尔鲁什见面的事情。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安度因知道吉安娜对此会有怎样的反应,所以他对此一直保持着沉默。所有人都似乎对他该做什么、该见谁有发言权,对此他已经非常厌倦了。而现在,他必须要见到加尔鲁什,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快步跑进了通向加尔鲁什牢门的走廊。“王子今天比囚犯还要快。”楚李对安度因说道,“他还在回来的路上。”
“我等他好了。”安度因站到走廊一侧,背靠在墙上,将双臂紧抱在胸前。他竭力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在待立在这里的短暂片刻,安度因却忽然从这个荒谬的任务中感觉到了一种黑色的幽默。
没过多久,加尔鲁什回来了。随着一阵铁链摩擦碰撞的声音,拖着一条伤腿的加尔鲁什出现在安度因面前。他的身边跟随着玉菲和另外六名负责在加尔鲁什离开牢房时进行看押的卫兵。安度因在兽人褐色的面孔上看到了一丝惊讶。不过这个表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楚氏兄弟打开牢门。玉菲首先走了进去,并示意安度因跟随在她身后。他们走下斜坡,来到里面的牢房,静静地看着加尔鲁什带着沉重的铁镣声走进牢门。两名卫兵解下了他身上的大部分镣铐,只剩下脚踝上那一副。另外四名卫兵和楚氏兄弟站在一旁,紧盯着兽人的每一个动作。加尔鲁什来到毛皮床铺前,坐了下去。牢房的铁栅门被关闭,上锁。玉菲走上前,低声念诵咒语,双手作出精细繁复的手势。铁栅前出现了一道柔和的紫色光屏。
“这有什么作用?”很显然,这是一道额外的保护措施,但安度因并不知道它到底能有什么效果。
“这是一道单向屏障。”玉菲回答道,“如果有需要,卫兵们能够进去,但加尔鲁什无法出来。”
“很聪明。”安度因说道。玉菲面色微微一红,向王子鞠了一躬。
“你的话让我感到荣幸。”熊猫人目光低垂地说完这一句,就立刻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间,安度因对她的行事风格感到有些好奇。不过,王子的心思很快就回到了即将与兽人进行的对话上。楚李和楚罗向王子点点头,然后就关闭并锁上了外牢门,依照王子的要求,将他与囚犯单独留在一起。
一开始,安度因依旧只是静静地站着,瞪着铁栅后的兽人。而加尔鲁什似乎对王子溢于言表的怒意感到非常有趣。
“说话吧,安度因王子,否则你就要爆炸了。”加尔鲁什说道,“我可不想为你变成一团烂肉而负责。”
“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怎么可以做出所有这些事?”安度因说话的时候,嘴唇还在不住地颤抖。仿佛正是因为说出这段话,他才再次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大步走上前,站在距离加尔鲁什的牢房栅栏不到一尺的地方。“你不是疯子,你并非没有感情。那么,告诉我——你怎么能这样做?”
加尔鲁什安闲地靠在他的床铺上,脚镣随着他的动作当啷作响。“做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与龙喉结盟!”
“既然你这么虔诚,你应该立刻就能做出判断。”加尔鲁什说道,“泰兰德在今天打了一张好牌。我必须承认她的能力。阿莱克丝塔萨的故事肯定让不止一个人的眼睛湿润了。”
“故事?这就是你对此的看法吗?”
加尔鲁什耸耸肩。“现在它已经变成历史了,就算是我对此感到遗憾也没有用。”
“所以你也不需要别人对你感到遗憾?”安度因狠狠地把话顶了回去。
“的确。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人类。”
“那你为什么想要和我说话?我,一名牧师,一个你曾经想要杀死的人?”
加尔鲁什沉默了。
“她是生命缚誓者,加尔鲁什。她是……她是这个世界最仁爱慈悲的生灵,而你的部众却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加尔鲁什的眼睛里放射出光芒。“啊,终于说实话了。你其实和吉安娜一样,对不对?你在心里一样也把我们都看作是怪物。”
安度因发出一阵窒息般的喉音,颓然转过头。兽人笑道:“你们全都一样。”
王子哼了一声。“我们的确一样。就像你和古伊尔、萨鲁法尔,还有伊崔格也都一样。”
加尔鲁什咕哝着,将目光别向一旁。“他们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部落真正的荣耀。而古伊尔从来都不曾知道过这件事。”
“看起来,打碎龙卵真的有很多该死的荣耀。”
“让龙屈服于你的意志便是一种荣耀!”
“那么,你的确认为折磨生命的守护者是一件正确的事。”
“我没有绑架阿莱克丝塔萨!”
“你的确是没有,但你早已和那帮人沆瀣一气。那些家伙一直都在将龙作为奴隶。因为‘让龙屈服于你的意志’是光荣的事情,对不对?”他又向加尔鲁什靠近一步,“对于部落,你到底有着怎样的期许,加尔鲁什?难道全世界都已经看到了这些毫无必要的暴力、折磨和对友人的背叛,而独独你看不到吗?”
“我的部落将要碾碎所有的敌人,就像巨人碾碎虫子!”加尔鲁什也站了起来,紧逼到安度因面前,安度因甚至能感觉到他喷在自己脸上的气息。不过加尔鲁什并没有碰到牢房的铁栅。
“当部落按照你的想象,碾碎了所有那些让你心烦的虫子以后,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当你们没有了敌人的时候,你们会做些什么?自相残杀吗?哦,等等,你们已经在自相残杀了,对不对?”
他们彼此瞪视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安度因叹息一声。他心中的怒火已经消散,剩下的只有哀伤。造成了这么多灾难的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以及他的同党只是让他感觉到恶心。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安度因的声音几乎近似于耳语,“至少,我已经了解了一些。我明白你希望你的族人能高昂起头,你们的孩子能够健康成长。你想让兽人变得强大,让你们一族昌盛繁荣。你想要做伟大的事情。这样,当你化为尘土的时候,你仍然不会被忘记。这些我都明白。但其余的呢?比如阿莱克丝塔萨?那家旅店?巨魔?塞拉摩?”他缓缓地摇着生满金发的头,“我无法理解。”
在安度因说话的时候,加尔鲁什一直沉默着。他紧紧地盯着安度因,仿佛这个男孩的话是一种定身的咒语。现在,他开始用如同安度因一般平静的声音回答道:“你永远也不会理解。”
片刻之间,安度因没有回话。最后,他说道:“也许你是对的。”
“安度因王子,请退后一些。”楚李的声音传来。安度因愣了一下,向后退去。楚李的目光落在加尔鲁什的身上,“一切都还好吗,殿下?”
“没有问题。”安度因说道。楚罗正站在楚李身后,手中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有一盘冒着热气的绿咖喱、一碗米饭、两只桃子、一只被切成四瓣的热带太阳果,还有一罐清水。至少加尔鲁什不能说他像他的囚犯那样遭受了虐待。玉菲喃喃地念诵出咒语,铁栅后面的紫色光屏消失了。楚李在一旁监视,楚罗将饭食放到铁栅牢门旁的一张小桌上。
安度因留下加尔鲁什单独享用他的晚餐。在坡道尽头的入口处,他停下脚步,又转回身。
“这一次,”他对加尔鲁什说道,“你可能又错了。”
这一次迟到的是希尔瓦娜斯。当她到达风行者之塔的时候,温蕾萨正在海滩上来回踱步。她一跳下蝙蝠,温蕾萨立刻跑了过来。
“我们有办法了!”希尔瓦娜斯的妹妹喊道,“完美的办法!”
也许是受到了温蕾萨兴奋之情的感染,希尔瓦娜斯发现自己正在微笑。如果她的妹妹说得没有错,那么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快些说,我正急着想听呢!”
“他们会定期做绿咖喱炖菜。”温蕾萨说道,“通常是每三天一次。不过韶木兰也说,准备饭食的次序也要看哪样食材最新鲜。他们会在厨房的一只大锅里炖所有人的咖喱。”
她们迈着优美动人的轻盈步伐在海滩漫步,两个人的动作都格外迅捷而兴奋。希尔瓦娜斯觉得自己的全部感官都变得更清晰了,仿佛自己长久以来第一次从梦中苏醒。“继续说。”
“加尔鲁什的那一份被盛出来以后,会连同米饭和一些新鲜水果一起被送给他——另外还有一只被切成四瓣的太阳果。”温蕾萨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希尔瓦娜斯——这餐饭最后的准备工作是由用餐者完成的。用餐者需要将咖喱与一小团米饭混合,并在上面挤一些太阳果的汁水。这种果子的汁水很酸,但果皮是甜的,所以用餐者可以在吃完饭之后再吃掉它的果皮。我们不必将毒药放在咖喱里……”
希尔瓦娜斯停下脚步。“我们只需要把毒药放进太阳果里,加尔鲁什自己会把毒药滴进饭中吃下去!”
“没错!”洋溢着喜悦之情的温蕾萨如同光芒四射的太阳,“我们要做的只是在食物离开厨房之前换掉里面的太阳果。”
她们同时伸出手。温蕾萨手套中的手指紧紧地牵住了姐姐的手。她很高兴,希尔瓦娜斯心中想着,我……也是一样。
“这个策略很好,小月亮,”希尔瓦娜斯对她说,“你实在是太聪明了。”看着满脸喜色的妹妹,希尔瓦娜斯进一步问道:“你能够进入厨房做这件事吗?”
温蕾萨点点头。“是的,我已经成为那里的常客了。我在木兰准备食物的时候同她谈天。没有人反对我这样做。我想,木兰一定已经对她的同伴说过我对他们的食物很感兴趣。今天我是亲眼看着他们准备咖喱的。太阳果在咖喱盛进碗里之前被切好,放在了托盘里。我可以带上一只已经切好并放毒的太阳果。只要一眨眼的时间,就能把没毒的果子换下来。”
“据你所知,他会喝太阳果汁吗?”
“是的,木兰说加尔鲁什觉得那种果子很鲜美。”
“真是太好了!”希尔瓦娜斯喃喃地说道,“加尔鲁什,也许是现在世上最危险的兽人,将因为他对熊猫人水果的喜爱而丧命。”
“感觉就像一份天赐的礼物。”温蕾萨说道,“也许这就是命运。”
希尔瓦娜斯低头看着她们牵在一起的双手。她觉得……心中很温暖。不是肉体的温暖,不,她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温度了。如果她和她的妹妹没有戴手套,温蕾萨一定会因为她冰冷的皮肤而退缩。
哦……也许不会。
“也许这的确是命运,”希尔瓦娜斯喃喃地说道,“也许你和我注定要并肩作战。只有艾泽拉斯最后两名风行者齐心协力,才有可能消灭加尔鲁什。”
她抬起头,放射出红光的眼睛紧盯着温蕾萨的天蓝色眼眸。“部落和联盟几乎无法阻止他,但我的妹妹,你和我将彻底终结他。并且……也许能有另一个开始。”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加尔鲁斯的死而终结。”希尔瓦娜斯说道。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这样的情景已经多久未曾出现过了?自从她被杀死,这样的事只发生过一次。那还是多年以前,一名冒险者将一枚镶嵌蓝宝石的项链盒交给她的时候。
“你留在联盟还有什么意义?”希尔瓦娜斯只希望自己能读出妹妹的心思,“加尔鲁什只是一个开始。我们是风行者姐妹,我们很强大。我们已经改变了世界,而且还能继续改变它——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加尔鲁什死掉之后,就来加入我吧。”
“什么?”
“来我身边,一起施行统治。你恨部落,我也曾经恨过,但我现在已经在部落中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权力。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我们将把敌人碾成粉末,让我们的盟友繁荣强大。我能感觉到这个未来。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感觉到。”
她的双手握住了温蕾萨的手,十指用尽了全力。那名高等精灵游侠并没有退缩。她紧盯着希尔瓦娜斯,嘴唇微微分开,目光在女妖之王的脸上不断搜索着。
“我……”
“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妹妹。”希尔瓦娜斯的声音变得嘶哑,“我是……那么孤独。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点。我从没有想到过,我可以……和你在一起。求求你……留下来,我的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