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恩的蹄子再一次落在莫高雷的土地上,他的心胸终于开阔起来——这一次在潘达利亚,他一直感觉处处受限,步履维艰。他深吸了一口夜幕下洁净芳香的空气,又缓缓地将那口气吁了出去。
萨满卡多尔·云歌正在等他。“真高兴看到你回家。”云歌用浑厚的嗓音向他问候,并深鞠一躬。
“能回到家实在是太好了,尽管只能在这里做短暂的逗留,而且是为了如此令人沮丧的一个任务。”贝恩答道。
“逝者总是会伴随在我们身边。”云歌以吟诵的口吻说道,“我们也许无法再感觉到他们的身体,但他们的歌声就在风中,他们的笑声就在波浪里。”
“我希望他们能够再次与我们对话,给予我们建议,就像过去那样。”这个想法让贝恩的胸口再一次感到疼痛。他并不想故意去撕开旧伤,但他相信,如果云歌认为他的要求是不明智的,这位萨满一定会劝阻他。
“他们的确在说话,贝恩·血蹄,只是并非以我们习惯听到的声音。”
贝恩点点头。没有错,他的父亲凯恩一直在他的身边。此时,贝恩和云歌正在赤色石中。死去的牛头人英雄们都会从这里借由净化的烈火去到大地之母和天空之父那里。这里离雷霆崖不算很远。赤色石地如其名,是一片天然的红色砂岩地带。这也是一个适合沉思的宁静之地。和繁荣喧闹的雷霆崖相比,这里更像是今世与来世之间的一个过度空间。自从与凯恩道别之后,贝恩就再没有来过这里。现在,就像上次一样,云歌陪伴在他身边。只是这一次,赤色石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向西方望去,贝恩能够看到远处的雷霆崖,在遍布星辰的夜空下变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崖上的篝火和火炬也如同一颗颗闪烁的星星。在赤色石中,也有一小堆篝火在跳动着,为贝恩和云歌送来了舒适的光明与温暖。
火。贝恩转头望向火葬台。现在那上面并没有等待被火焰焚化的尸体。悼念仪式之后,火葬台上只会留下灰烬。就算是那些灰烬,也会被一阵风带走,散播四方。虽然已经在雷霆崖有了固定的家园,牛头人却仍然不会将他们的逝者埋入土中。他们以这样的葬礼纪念过去的游牧生活。他们挚爱的亲人将在风与火中得到自由。如果他们愿意,就算是已经死去,仍然可以行走在世间。
“你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吗?”贝恩问云歌。
“有。”萨满点点头,“这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仪式。”这个回答在贝恩的意料之中。牛头人是一个单纯的民族,他们的仪式中不需要复杂矫饰的咒语或者难以获得的怪异物件。大地总是能够为他们提供所需要的一切。“你准备好了吗,大族长?”
贝恩发出一阵苦笑。“没有。不管怎样,我们开始吧。”
云歌身穿由他亲手杀死的野兽制成的皮衣,开始以缓慢、稳定的节律踏动蹄子,向东方的天空仰起了头。
“向空气之灵致敬!微风、清风与暴风,你们便是它们,并且不只是它们。今晚,我们请求你们加入我们的仪式,将伟大的凯恩·血蹄低声讲出的智慧送入到他的儿子贝恩期盼的耳中。”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但现在,贝恩感觉到自己的毛发被一阵和风轻轻吹动了。他支起耳朵,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仿佛能听到一阵轻柔的呢喃声。云歌将手伸进他的萨满口袋中,抓出一把灰色的粉末,一边走,一边将粉末撒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朝向东方和南方的弧线。通常,这样的仪式上使用的是玉米花粉,但那都是与生命相关的仪式,而今天的仪式是为死者举行的。所以,云歌使用的灰色粉末是那些从这里前往灵界的人留下的灰烬。
“向火焰之灵致敬!”云歌面对小堆的篝火,举起他的手杖以表达敬意,“闪耀的灰烬、跃动的火苗、还有熊熊烈焰,你们便是它们,并且不只是它们。今晚,我们请求你们加入我们的仪式,以凯恩·血蹄振奋人心的鼓舞温暖贝恩·血蹄,那是他所挚爱的父亲。”
火苗猛然蹿起,贝恩感觉到火墙中散发出来的猛烈热气。在表明自己的存在之后,火苗缩回到正常的状态,在燃烧中温和地“哔啵”作响。
现在,云歌转向西方,召唤雨滴、河流,以及暴雨之灵,请求它们用父亲的爱洗浴牛头人的大族长。片刻之间,贝恩的心脏在痛苦中撞击着胸腔。他在想,泪水也是水。
随后受到欢迎的是大地之灵——泥土、岩石和山岳,它们是可敬的逝者的骨骼。云歌恳请让贝恩能够得到故乡土壤的抚慰,这是凯恩带给所有牛头人的恩惠。直到此时,云歌用灰色尘埃最终封闭了神圣之环。贝恩感觉到能量在神圣之环的空间中奔涌,发出一阵阵强有力的脉动。这让他回忆起暴风来临时的那种感觉。但他现在感受到的却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平静。
“欢迎你,生命之灵。”云歌呼喊道,“你在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在我们血液的火焰中,在我们骨骼的土石中,在我们泪滴的清水中。我们知道,死亡只是生命的影子。万物的终结如同他们的出生一般自然。我们请求你加入我们的仪式,邀请那位走在你的影子中的人今晚与我们相聚。”
他们在神圣之环的中心静静地站立着,呼吸稳定而有节律。过了一会儿,云歌点点头,请贝恩在空荡荡的火葬台正中心坐好,面对着雷霆崖。贝恩依言照做,继续深深地呼吸着,让自己奔腾翻涌的心绪平静下来。云歌递给贝恩一只陶土高脚杯。杯子里盛满了倒映着星光的深色液体。
“这能够让你看到——如果大地母亲希望如此。喝下它。”贝恩将高脚杯举到口边,喝下了杯子里的茶汁。味道不算很糟,是银叶草、石南草、地根草和另外某种他辨别不出来的草药。他将高脚杯递回给萨满。云歌又说道:“不要打瞌睡,贝恩·血蹄,但一定要用平缓柔和的眼睛看待这片大地。”贝恩依照萨满的吩咐,放松自己的身体,眺望远方。
他听到皮鼓轻缓而规律的“嘭嘭”声,如同一个牛头人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倾听云歌的声音又有多久。他只是感觉到深深的放松,感觉到心中的平和和渐渐与鼓声融为一体的心跳。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出现。凯恩·血蹄正微笑着望向他的儿子。
这是贝恩从不曾知道的凯恩——一头正当盛年的强大公牛。他的目光锐利而明亮,手中擎着他的符文长矛。这支长矛再次恢复了完整,正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凯恩举起长矛,向贝恩致意,他胸膛上壮硕的肌肉也随之隆起。
“父亲。”贝恩喘息着说道。
“儿子,”凯恩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爱的光芒,“在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中穿行是困难的。我的时间非常短暂,但我知道,在你的心灵如此困扰的时候,我必须来见你。”
贝恩一直将全部痛苦深埋在心中,他不能表达,甚至不能允许自己去感受那种痛苦。因为他害怕这样会影响他履行对牛头人一族的责任。而现在,所有这些痛苦都如同洪水一般倾泻出来。
“父亲……加尔鲁什杀了你!他拒绝让你以荣誉的方式死去!当我和恐怖图腾拼死搏杀,就像……就像陷坑中的困兽时,他却袖手旁观,在等着看谁会是胜利者!他以暴力蹂躏整个世界,向他的族人说谎,还有塞拉摩……”
泪水从贝恩的脸上滚落,那是悲痛和愤怒的泪水。片刻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强烈的情绪让他哽咽得无法作声。
“而现在,你被要求为他辩护。”凯恩回答道,“尽管你只想用蹄子踏断他的喉咙。”
贝恩点点头。“是的。您在他人都没有足够的勇气时,第一个反对他的统治。父亲……我是否也应该那样做?我能不能阻止他?是不是……是不是他泼洒的所有鲜血也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这个问题让贝恩自己也感到惊讶,但这些话仿佛有着独立的意志,直接从他的口中冲了出来。凯恩只是温和地微笑着。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的儿子,就如同在风中飘散的花瓣。加尔鲁什的选择只能代表他一个人,也只有他该为他的行为负责。你一直在跟随着你自己心灵的指引,你也一直都让我感到骄傲。”
就在此时,贝恩知道了凯恩将要给他的答案。他悄声说道:“您……认为我应该接受这个任务,为加尔鲁什·地狱咆哮辩护。”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只要你认为是正确的事情,你就必须去做。就像你做过的每件事一样。而那时对于我来说,正确的就是挑战加尔鲁什。在另一些时候,对你而言正确的,就是支持他成为部落的领袖。”
“瓦里安应该让古伊尔杀了他。”贝恩吼道。
“但他没有,所以我们才需要在这里见面。”那位年迈同时又年轻的公牛平静地说道,“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会知道该怎样做了。如果你因为我被叛徒杀死而感到哀痛,那么你所能做的,难道不是只有尽自己的力量去维护事实和公正吗?即使这样做是如此不易。或者不如说,正因为这样做是如此不易,你才格外需要全力以赴,以你最大的力量去坚守这个职位的荣誉。亲爱的儿子,你有着和我一样的热血,一样的心。我相信,你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贝恩的确知道。但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感觉格外痛苦。
“我会挑起这个担子。”他喃喃地说道,“我会以我最大的力量为加尔鲁什辩护。”
“如果你不竭尽全力,那就不再是你了。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你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感到高兴的。不,不,”他抬起双手,拦住想要说话的贝恩,“我不能告诉你结果会是怎样。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心能够得到安宁。”
凯恩的影像开始消退。贝恩这时才惊惶地意识到,他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没有能像一个真正的儿子那样倾诉心声,向他的父亲……他的父亲……!
“不!”他站起身,高声喊道,激动的心情让他的话语完全无法连贯起来,“父亲……求求你,不要走,还不要走,请不要就这样……!”
贝恩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他是那么思念凯恩,他是那么努力地让世人记住父亲的荣耀。这短暂的时刻对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太晚了,他恳切地伸出手,但他的父亲已经走进了生命的阴影中,再不会见到阳光。贝恩的双手只能抓到空气。
凯恩的眼睛里显露出哀伤。他也伸出了手。但瞬息之间,他就消失了。
云歌在贝恩倒下的时候扶住了他。
“你找到答案了吗,大族长?”云歌一边说,一边递给贝恩盛满清水的高脚杯。贝恩吮了一口,头脑渐渐恢复了清醒。
“我所寻找的答案?没有,但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答案。”贝恩向自己的朋友露出哀伤的微笑。云歌理解地点了点头。夜幕中并非只有寂静,蟋蟀的叫声和微风的叹息为黑夜增添了一分喧闹的安宁。但所有这一切都被一种熟悉的嗡嗡声打断了。明亮的颜色开始飞速旋转,凝聚成形。
“谁敢扰乱仪式?”云歌怒吼道,“神圣之环还没有被放开!”贝恩站起身,萨满已经大步向那道刚刚打开的传送门走去。一名身材苗条的高等精灵正从门中走出来。这是一个长相极为标准的高等精灵,有着精巧优雅的五官和润泽的金色长发,下巴上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胡须。他一出现,就焦急地向贝恩说道:“大族长,我的名字是凯诺兹多姆。祝踏岚派我来迎接您前往白虎寺。请现在就随我来。”
“你打扰了一个神圣的仪式……”云歌说道。
精灵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我为我的失礼道歉,但我们真的要抓紧时间了!”
贝恩的视线落在了那名精灵穿的制服上。镶有金边的褐色制服,胸口正中绣着一个徽记:一枚黄金圆环中镶嵌着代表永恒的8字形图案。这是时光旅行者的制服,贝恩决定贸然一猜。“我不知道你们一族还在穿着这个。我还以为你们控制时间的能力已经……”
凯诺兹多姆不耐烦地摇动着一根细长的手指。“这个故事很长,我们的时间却很少。”
“听起来应该很有趣。时光之路上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灾难吗?”
“我给您的理由要平凡得多——这个传送门不可能永远立在这里。”忽然间,他又笑了,闪亮的白色牙齿变成一道狡猾的弧线,“实际上,仅从理论来讲,它是可以,但此时此刻,无论是这里的我们还是白虎寺的人们都没时间等下去了。贝恩大族长,请随我来。”
贝恩转向云歌。“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卡多尔。但责任在召唤我。”
“你这两句话很有些精灵腔。”云歌说道,但他还是郑重地鞠了一躬,“去吧,大族长。我相信,你父亲的祝福会永远伴随你。”
这顿饭简单而且朴素:松果面包、达纳苏斯蓝纹奶酪,还有月梨,饮料是月梅汁。在她所深爱的月神神殿里,泰兰德将不久之前发生在白虎寺中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大德鲁伊玛法里奥·怒风。
祝踏岚委派一名法师开启传送门,帮助参与审判的人在白虎寺和世界其他地方之间往来。这让泰兰德感到很高兴。玉菲是一位长相甜美的熊猫人。她身穿水色的丝绸长袍,一头松垂的秀发遮住了她的一只蓝眼睛。
“语风书绍……”玉菲为泰兰德加的头衔在熊猫人语中是“律师”的意思。她深鞠一躬,作了自我介绍,接着又说道:“很荣幸能够送您回家。在您需要履行职责之前,并不必滞留于此地。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不必犹豫,请即刻向我发出呼唤。”
“亲爱的,你确定想要接受这份任务吗?”大德鲁伊问道。在翡翠梦境中长眠千年之后,玛法里奥的手臂上已经生出了羽毛。当他为泰兰德斟满第二杯月梅汁的时候,这些羽毛也在桌面上拂过。泰兰德意识到,她已经习惯了玛法里奥在长眠时发生的所有改变:羽毛;更像是夜刃豹,而不是精灵的双脚;长而且浓密的绿色胡须。在泰兰德眼中,外表的变化丝毫无损于玛法里奥内心的美丽。他永远都是泰兰德最心爱的人。
玛法里奥这时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审判会持续多久。事实上,你甚至不知道这场审判将会对你产生怎样的影响。”
泰兰德吮了一口月梅汁。清凉甘美的汁水一如这片夜色中的树林。“世人的目光将聚焦在这场审判上,亲爱的。而且,”她微笑着强调,“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处理好这里发生的一切。每天晚上,我都能回来。艾露恩必将祝福我们。至于说会对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的语气稍稍变得严厉了一些,“……除了摆明证据之外,我能做的很可能并没有多少。在月亮这么多次照临大地之后,已经没有几个人还会对加尔鲁什有任何好感了。而如今,他的残忍暴行也已经被终结,支持他的人只会变得更少。”
玛法里奥看着泰兰德的眼睛,表情变得无比肃穆。“我并不是问你在审判中将如何表现,而是它会如何影响到你。”
泰兰德感到惊讶和一点困惑。“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一位高阶祭司,全心侍奉艾露恩。艾露恩所喜悦的是启迪与治疗。如果有需要,你也会成为勇猛的战士。但你这一次的任务是要使用语言。语言是浮华而且变幻无常的。它并不符合你美丽的心。你将不得不释放憎恨和谴责的欲望,而不是对众生的启迪。”
“到最后,我所提供的事实终将造就启迪和理解。正确地谴责加尔鲁什将最终治疗这个世界。”泰兰德如此回答,但玛法里奥依旧显得非常困扰。他张嘴想要说话,但还没等他再次发出声音,一个女性的嗓音已经从泰兰德和她的伴侣进餐的亭子外传了进来。
“女士?”
“进来吧,柯德蕾莎。”
一只纤细的手提起了薄纱门帘。那名有着夜空一般深蓝色秀发的哨兵探进头来。“有人来访。她说,她是为审判事宜而来,情况很紧急。”
玛法里奥带着询问的神情挑起了一道眉弓。泰兰德摇摇头,像他一样感到惊讶。“当然,柯德蕾莎。请她进来。”
那名哨兵后退一步,继续提着门帘,示意那名神秘的访客可以进来了。
客人是一个侏儒,脸上生满了雀斑,一头银发被梳成两个立在头顶上的圆髻。一双绿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欢快的光彩。她一走进来,便向泰兰德和玛法里奥问好。
“大德鲁伊,高阶祭司,真高兴又见到你们两人!实在抱歉这样打扰你,书绍,但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
当然,书绍,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这是泰兰德的另一个头衔了。“欢迎你,克罗米。”泰兰德微笑着,以优雅的姿势跪坐在地上。这样,青铜龙克罗诺姆就能平视她的眼睛了。当她与青铜龙打招呼的时候,引领客人过来的哨兵便放下门帘,退了出去。泰兰德继续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天神们有一样东西,希望你和血蹄书绍在审理案件时使用。如果让你亲眼看到,也许你会更明白。愿意和我走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