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正文完
大?永三十四年,兰陵萧氏打出“勤王”的旗号,自兰陵出兵,浩浩荡荡,直指盛京。
由?新一任家主萧翌亲自领兵,围攻月余,三皇子杨允久战而败,被?斩于城头。
自此,萧氏筹谋数年,耗费心血,终于如愿入主盛京。
……
萧翌并未住在宫中,还?住在萧氏在盛京置办的那所宅子里,这一日,他撇下?公务,未曾着?平日喜穿的紫色袍服,特意换上一件颜色款式极为素淡的衣裳,除了束发?用的乌木冠,全身上下?未佩任何饰物,只带了一个小厮,便出了门。
燕堂巷,谢府。
全府缟素,入目之处皆哀怆。
萧翌踏入谢府大?门,挥退了来帮他带路的谢府下?人,独身一人就?往里头走去。
这所宅子,曾经占据了他年少时极长的一段时间,故而他对这里的一景一处,一花一草,都极为熟悉,他闭着?眼都不会在这里迷路,又怎么会需要旁人带路呢?
他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到?灵堂前。
默不作声地踏入,正好?看见正中间跪着?的那个披麻戴孝的身影。
萧翌阖上眼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复又将眼睛睁开,走到?这人身旁,撩起袍角,亦双膝跪下?。
端端正正地,朝前面磕了三个头。
谢珝正神色木然地往身前的火盆里丢着?纸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丢给身旁的萧翌,整个人都从?内而外透出一种暮霭沉沉的气息,仿佛自谢阁老身陨的那日起,他的精神气儿就?消失了九成,仅剩一成撑着?未倒。
在得知大?永吏治混乱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因为吏治混乱,还?可以治理,在得知太子谋反的时候,他心中也无多大?惊讶,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太正常的事,在得知萧翌和萧氏想?做什么的时候,他亦只有一种猜想?落到?实处的感觉,因为他确实太过了解萧翌。
可当谢珝亲眼看到?躺在勤政殿地面上的祖父的尸首时,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崩塌,一时之间,他除了极度的哀伤以外,还?倏然出现了茫然无措这种情绪。
皇帝平庸,皇子们除了老大?以外,个个罔顾人伦,品性不堪,臣子野心勃勃,筹谋着?夺位。
祖父就?是为了这样的朝廷,殚精竭虑了一生,最后?连命,也留在了皇城之中。
值得吗?
若是值得,现在的局面为何会是这样?
若是不值得,那他这十几年来的努力与苦读,又算什么呢?
萧翌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心下?不由?得震惊,想?要开口劝劝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景,好?像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过了足足有半刻钟,萧翌才艰难地开了口,他道:“珝哥儿,玉玺在我手中,但我没有登基,也不想?登基。”
谢珝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就?像是压根儿没有听到?他说话。
但萧翌知道他是听见了的,说出了第一句,后?面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了,他继续道:“自我懂事起,祖父他们就?向我灌输着?这个念头,什么萧氏才应该是入主盛京,得登大?宝的世家,只可惜错失良机,还?说什么因为我爹资质平庸,不堪重用,所以这个重担只能压在我身上。”
“表哥不是想?一直瞒着?你,只是不能说,你品性高洁,一心想?靠自己的努力与才华在朝中一展志向,为民做事,若是让你得知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表哥筹谋着?做个乱臣贼子,会怎么样?”
“可惜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还?是不得不让你知道。”
说到?这儿,萧翌苦笑了一声,也不管谢珝什么反应,又继续道:“为了一个皇位,这段时间死了多少人,连外祖父也……所以我是当真不愿做这个皇帝。”
他说的絮絮叨叨,毫无章法,就?好?像是思绪不清楚一般。
谢珝还?是动作机械地朝火盆中投着?纸钱元宝,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萧翌摇了摇头,又道:“我拒绝了跟姬家嫡女的婚约,我这一生所受的桎梏已经太多,不想?再多一个,更何况,我心中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景明,纵使要与她有缘无分……”
却?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在门房处等着?他的小厮,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灵堂门口,急声道:“公子,有急报!”
萧翌根本无心避开谢珝,直接便道:“说。”
小厮也是急得狠了,闻声就?回话道:“边关急报,阳城告急,镇国公世子血战而死!”
他话音落下?,便是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谢珝终于有了反应,他双目微怔,身子也僵住,手中欲投到?火盆中的纸钱瞬间滑落下?去,散了一地。
沈行舟……
死了?
怎么可能呢?
那个年少时鲜衣怒马,双眼明亮的人,怎么会死呢?
萧翌亦是怔住了,但还?没来得及等他细问,门口处又传来一道他熟悉的女声。
那道声音平静无波:“我去大?魏和亲。”
片刻之后?,门口出现两个满身缟素的身影,是景明公主扶着?林元锦过来。
她原本巴掌大?的瓜子脸,因为这段时间的连番打击,更是消瘦了许多,此时看向萧翌的目光,也没了从?前的爱慕,只余平静,仿佛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来。
杨茉原本是为了陪林元锦过来看看谢珝,却?冷不防在门口听到?了沈行舟战死的消息,心神剧震,她早就?在太子下?狱之后?,从?他口中问出了他跟大?魏皇帝的交易,也知道自己就?是关键,本想?为父皇受完三个月的孝,就?提出和亲的事。
却?没想?到?,这三个月注定是守不完了。
她这话说完,萧翌想?都没想?,直接开口拒绝:“不行,你不能去。”
杨茉闻言,唇角便挂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她道:“我若是不去,你们萧氏可还?能拿得出支援阳城的兵力?可还?能守得住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盛京?”
萧翌知道她对自己有怨,故而也不在意她此时的态度,只道:“我定然不会让行舟白死,也不会搭上一个你,放心吧,我自有主意。”
他这话一出,杨茉心中便又是一痛,不自觉的想?起过往种种,眼眶骤然酸涩起来,但她就?像没听到?一般,将林元锦扶到?谢珝身边,然后?便开口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再也不看萧翌一眼。
见她动作,萧翌也是心中苦涩,过了好?半晌,才重新对谢珝开口道:“我先回去了,阳城的事还?得加紧安排。”
说罢,又道:“珝哥儿,外祖父若是还?在,定然不会看着?你这般,你若是想?通了,就?来帮我的忙吧。”
随即他便站起身来,对林元锦也道了句:“弟妹,帮我劝劝珝哥儿。”
待到?林元锦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珝,然后?转身离开灵堂。
……
萧翌走后?,谢珝忽而出声道:“元锦,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句话说得十分轻,像是在问林元锦,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林元锦看得透彻,上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该怎么做,夫君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她说罢,谢珝就?露出个极浅极淡的笑来,也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复又松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钱,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
沈行舟战死的消息传到?陪谢琯和孩子回盛京祭奠祖父的王珩之耳中,让他不由?得怔住了许久,直到?孩子的哭声将他惊醒。
原因无他,在他前世的记忆中,沈行舟可是跟着?三皇子谋反成功,后?来身居高位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这就?死了呢?
随即他就?释然了,这一世,已经跟上一世的情况有许许多多的不同?之处,就?好?像自从?阿琯多了一个兄长开始,事情的走向便完全不同?了。
谢家没有因为被?牵扯到?太子,三皇子,萧氏三方的争斗中而被?牺牲,这场争端的最终赢家也从?三皇子变成了萧翌,阿琯没有郁郁而终,而是嫁给了他……
王珩之掂了掂怀里的胖儿子,心想?:想?必接下?来的情况,也会变好?吧。
……
大?永三十五年。
萧家军在将领顾延龄和高咏的指挥下?,在与大?魏鏖战了将近一年时间之后?,大?魏终于退兵,边关重新恢复了平静。
然而战争所造成的满目疮痍,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救的,只能靠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改善。
谢珝在为祖父守完一年的孝之后?,终于重新回到?朝堂,与从?边关回来的顾延龄,还?有萧翌一起,在书房之中秘密谈了许久。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些什么。
所有人只知道,自他们三人从?书房中出来之后?,一直都不愿意登基为帝的萧翌,终于当众宣布了登基,并定下?国名为大?雍,年号启明。
自此,大?永终,大?雍始。
随即,对参与了前朝叛乱的那些人,亦下?旨定罪:崔朔,顾延年等人抄没家产,当即处斩,直系男丁削官夺爵,流放三千里。
崔知著因为不在崔氏族谱之中,所以不在流放名单之中。
然而他在得知了崔阁老所做之事后?,故此自愿与崔家人一同?流放,但萧翌了解他的为人,知他心意坚决的同?时,也为他定下?了流放八年的时间限制。
而晋王府那边,犯事之人只有顾延年一人,他也没有孩子。
晋王彼时乃是被?顾延年下?毒囚禁起来的,后?面又因顾延龄带兵有功,所以晋王府中,便只有一人有罪,所以那句直系男丁削官夺爵流放三千里,在这儿倒成了一句空话。
处理完这些事之后?,大?雍新帝萧翌又下?了一道旨意,令所有人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旨意中宣布,此后?中央权利一分为三,皇帝所代表的皇族居其一,内阁所代表的文官集团居其一,枢密院所代表的武将们居其一。
三权分立,地位平等。
同?时重新设立监察院和御史?台,行监管之责。
旨意一出,上下?哗然,一片质疑之声不绝。
然新帝心志极坚,丝毫不为所动,新制度还?是这样被?推行了下?去。
与此同?时,谢珝与顾延龄二人分别进?入了全新的内阁与枢密院之事,反而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新的朝代,如初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