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殿内殇
刚刚的局面,在一瞬间被调转。
胜利者成了受困的一方,方才的志得意满尽数化为乌有。
崔朔在太子这一方胜利之后,面上还未来得及露出微笑,就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面色开始渐渐难看起来。
因?为三皇子此人,虽看着比太子温和许多,但做事却比之更加果决。
比如此时,三皇子待到顾延年那边带兵将太子擒下,便走到他跟前,面上挂着好整以暇的微笑,开口问道:“怎么样,我的好二哥?”
太子闻言,便冷笑了一声,眼中睥睨清晰可见,他道:“你以为将我拉下来,你就能登上皇位了?”
说完这句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状如癫狂:“大魏已经打进?阳城了,没有我,你们连大永都保不住,还想当皇帝?当个亡国皇帝吗?哈哈哈哈……”
方才面对这一场闹剧,都没怎么变化过脸色的谢阁老一听闻此话,眉头骤然紧紧地皱了起来,低声道:“竟是这样……”
太子狂妄的笑声还在充满着血腥气的勤政殿中回响着,他的亲卫们几乎已经被顾延年带来的人屠戮干净,还剩下那个强壮的亲卫首领未死,也不知顾延年是不是故意的,砍断了这人的双腿,又在他身上砍了几刀,没让他死了,却也让他爬不起来,只能那般在地上苟延残喘着。
像条马上就要断了气的狗。
三皇子脸上的笑意仿佛是一张做工精良的面具,在太子这番话之后也没有变过一丝,他只是恍然地开口道:“怪不得大魏突然对我们举兵,还在大哥被派到阳城之后,原来这都是二哥你的手笔。”
还不等?到太子说话,他又紧接着开了口,眼中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他道:“我是该说你蠢得无可救药呢,还是该夸你不择手段呢?”
“我们大永和大魏之间可不是什么盟友的关系,你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与虎谋皮?”
尽管说着义愤填膺的话,可他的面具依然完美无瑕。
太子听了他这番话,也不由得嗤笑一声,朝崔阁老与谢阁老二人的方向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嘲笑道:“杨允,你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之前没能瞧出你还有这种雄心壮志是孤的错,但到了现在,孤就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货色。”
“要不是孤早就搭上大魏皇帝这条线了,你也不会?错过的吧?还有现在,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难道不是为了博得那两位的好感,好骗他们替你写传位昭书?”
“可惜,你别忘了,刚才射杀父皇的那一箭是谁射的。”
骤然被太子撕去了这层遮羞布,三皇子也不由得气恼,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他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紧盯着太子,慢慢地开口道:“就算都被你猜对了又如何?现在变成了阶下囚的人,是你!”
“至于传位诏书——”
他转过头,看向崔阁老和谢阁老那边,目光冰冷,“二位老大人若是愿意写自然再好不过,可若是不愿意,我也只能不留情面了。”
崔阁老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脸色不由得骤然灰败起来,原本就佝偻着的腰,更加佝偻了,就连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他自从跟着太子起事以来,也想过失败的可能性,但种种预想,都是建立在老皇帝那边赢了的基础上,故而,他故意借着江南那边的事将崔知著放了出去,还提前把他的名字在自家的族谱上划去,意味着将崔知著逐出崔家。
他都想好了,若是太子成了,如愿登上皇位,他就当做族谱之事从未发生过,知著聪明,是个为官的好料子,崔家将来交到他手里,定然能超越谢氏成为第一世?家。
可若是他失败了,也能保留住这个孩子的性命,留住一线生机。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皇帝败了,太子却也败了,最终赢的人居然是三皇子这只黄雀。
他心底苦笑了一声,乱臣贼子也当了,也不多加一件伪造诏书的事罢?
就在他刚想答应下来的时候,他身边的谢阁老,却忽然直起身来,将身上的官服整理整洁,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三皇子那边迈出了步子。
崔朔心里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了解谢渊,知道他的品性,明白他终究与自己的不同的,所?以,一直以来,才嫉妒他,又仰望着他,正是因为他明白谢渊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这人此时走向三皇子的举动,绝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道他忽然哪里来的力气,直起佝偻的腰,忽然往前迈了一步,一把将谢阁老推了回去,自己疾步走到三皇子跟前,看也不看之前的主子太子,直接道:“老夫愿意替殿下写这一道诏书。”
三皇子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中,此时闻言,便似笑非笑地道:“总听说崔阁老与谢阁老是多年的政敌,从年轻开始就一直不对头,为官了多少?年,就斗了多少?年,此时看来,传闻倒也不可尽信嘛。”
不过这句话也好像是他随口一说罢了,说完,他又接着道:“崔阁老愿意来做这件事就最好了,延年——”
顾延年闻声应道:“属下在。”
“带崔阁老去偏殿写诏书。”
“是。”
直到崔朔被顾延年带走之后,谢阁老才收回视线,见到三皇子投过来的目光,便温和地笑了笑,就像他平日里对着同僚家的后辈那样一般无二,然后温声开口道:“三殿下有魄力,懂隐忍,会?抓机会,纵是老臣也不得不服。”
三皇子听他这话,还以为他要向自己投诚了,就像崔朔那样,心中不由有些意兴阑珊。
原来朝中的肱股之臣都是这般模样?
可还未等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谢阁老却话锋一转:“但,为人臣者,当忠于一主,纵然君主并不贤明,但先帝虽没有多么勤政,却是个善于纳谏用人的好皇帝,且对老臣也有知遇赏识之恩,故此……”
说到这儿,谢阁老那张温和儒雅的面上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继而道:“还请三殿下容老臣能从一而终,纵然今日命陨于此,亦能身留清名!”
崔朔方才护他之心,他是懂的。
但他们二人,终究是不同的……
恐怕要辜负老崔那番好意啦。
到了这儿,三皇子才终于正眼看向谢阁老,定定地打量了他许久。
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直盯着,谢阁老的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三皇子终于收起了脸上那副始终微笑着的面具,面色肃穆地抬手朝谢阁老作了一揖,随即直起身子,默然了半晌,才开口道:“阁老不愧为我朝肱股之臣。”
说罢,便抬手招来一个东营军,从他腰间解下佩刀,亲自送到谢阁老面前。
谢阁老面色平静,抬手接过佩刀。
……
谢阁老的尸首横卧在殿内,离老皇帝的尸体不过几尺的距离,虽面容平静,身体却逐渐失去了温度。
三皇子沉默不语地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那边去侧殿写诏书的二人也折返了回来。
顾延年和崔朔一进?殿门,皆一眼看见了谢阁老的尸首,都不由得面色骤变。
尤其是崔朔。
三皇子听到声响转头,看到是他们二人,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即便开口嘱咐道:“延年,将谢阁老的尸首好好收敛一番,找个上好的金丝楠木棺。”
对于三皇子的命令,顾延年一向有不问因由的好习惯,于是此时闻言,也只是顺从地应了下来:“殿下放心,属下定然办妥。”
说完这件事,顾延年便说起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成功地将三皇子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道:“殿下,皇上的玉玺找不到了。”
三皇子倏然变了脸色,沉声道:“哪里都没有?”
顾延年点头。
“哪里都没有,那玉玺能去哪儿?”
……
与此同时,带着二百萧家军的谢珝,刚星夜兼程地赶到盛京,因?为从江南回京的路线不同,所?以并没有遇上太子设下埋伏的那群人,很顺利地便到达了。
他到了盛京城外,压根没有考虑从城门进入的可能性,直接带着人,趁着夜色的掩护,进?了京郊马场。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京郊马场有一处隐蔽的地方,穿过那儿就能通往皇城西郊,这个地方还是少年时,他跟几个兄弟一块儿发现的。
他们一行?人到了那儿以后,果然没让他失望,那处地方还在。
指挥着着二百人分批穿过这里,谢珝随即又对他们分别下达了赶往燕堂巷谢府,盛京林府,晋王府,还有跟他一块儿去皇宫的命令。
骑在翻羽背上,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动过它一指头的谢珝,狠下心来抽了它一鞭子。
翻羽吃痛之下,撒开蹄子,跑得飞快,瞬如闪电,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谢珝勉强按捺下自己的心急如焚,心中不停地祈祷着。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