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逆风盘
“萧氏确实要出兵上京,但不是现在。”
沉默了半晌之后,萧翌终于开了口,吐露了一句内情。
原本按照他的身份来说,这句内情也不该提前说出来的,哪怕对面站着的是谢珝,可他还是说了,虽然这句话的内容可能并不如何令对面之人满意。
他?面上极其认真地望着谢珝,没有半分往日的玩世不恭,“珝哥儿,你信表哥,那会是最好的时机,我定然会外祖父他们安全无虞,你莫要担心?。”
话音落下,谢珝便轻声笑了笑,长眸之中是十足的了然,他?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懂了,表哥,我不参与你们的计划,但看在祖父他们还是你的亲人的份上,能否借我一支队伍?”
他?不否认萧翌说的有把握和最佳时机,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况且,祖父他们被围困盛京,他?作为嫡长孙,有幸避过一劫,却怎么能安然待在兰陵,什?么?都不做地干等着?
这不合孝道,也不合他?一直以来的行为处事。
萧翌在听到谢珝说出那“你们的计划”五个字之时,眼皮便狠狠地颤了颤,手不由得握紧,心?中在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像放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而在谢珝提出后面的要求时,他?本想拒绝,他?不想让谢珝孤身前去冒险,本想用萧家兵不在自己手中握着的原因搪塞过?去……
可在对面之人那句“看在祖父他们也还是你的亲人份上”,终究还是答应了。
萧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谢珝的脸,开口道:“好,但我手中所握有限,只能给你一支二百人的队,你……小心?着他?们的性命。”
谢珝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个轻松的笑来,点头应允了下来。
他?想做的,原本也不消太危险。
事情既然已经说定,表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没有方才那般紧绷了,便坐着闲聊了一阵。
气氛一轻松,萧翌便又恢复到那种洒脱不羁的神态动作中来,靠在椅子?中,对谢珝道:“对了珝哥儿,家中已经替我定了亲,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得来参加我大婚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随意,面上也没有几分应有的喜悦之情,反倒是例行通知一般。
仿佛事不关己。
谢珝的视线虽放在他身上,可心中却还在想着萧翌方才那副严肃的模样,不由得疑惑,相比他?此时的随意,到底那张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又或许是,因为伪装的太久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此时听到萧翌的话,便不由地楞了好几瞬,半晌后才皱了皱眉,复又松开,朝萧翌拱了拱手以示恭喜,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哦?不知是哪家淑女?”
亏得他?自己原来还以为,萧翌和景明公主两情相悦,虽是有些别扭,但终究能走到一处的。
不过?按照自己的推测和萧翌的对那件事默认,这二人恐怕也只能有缘无分,而跟表哥定亲的女子,又能是哪一个?
萧翌没有多想,谢珝问了他?便答:“是姬家的嫡女。”
姬家的嫡女……
谢珝闻言,也不由得在心中哂笑了一声,然后垂下眸子,缓缓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那块青玉佩,声音低沉,有几分沙哑,他?开口道:“难道姬家,也对杨氏不满了吗?”
“投机而已。”
萧翌显然对这个家族好感欠佳,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
说完这句,他?又坐直了身子,对谢珝正色道:“珝哥儿,你这么?多年以来,不是在广陵读书,就是在盛京,若不是这次的江南水灾之事给你提了醒,你是否都不知道大永会有这般可笑又可怕的事情?”
谢珝闻言,并未开口。
他?不说话的原因,便是因为萧翌说的是真的,他?无法反驳。
萧翌紧接着又道:“你可知,在你看不到没去过的地方,大永内有多少地方吏治混乱,有多少官员欺上瞒下,有多少百姓在水深火热中?”
“你再看看这次的事,皇帝昏庸,太子逆反,三皇子?龟缩在一处,大皇子?或许还可,但却没什?么?脑子?,一介莽夫,在之前就因急于建功立业,被人一挑拨,就主动提出带兵前往阳城驻守,这才?导致盛京兵力空虚,顾延年带的东营军才?能那么顺利就握住城中。”
谢珝还是沉默。
萧翌便当他?无话可说,继续道:“我从来都不否认外祖父,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不是好官,他?们有能力有作为,是实打实的好官,可若是顶头的皇帝还算得上?是清明,又怎么会放着一个崔阁老这么?多年,来跟外祖父抗衡?”
他?还欲再说,一抬头,却望见谢珝眸中透着一丝他?十分陌生的嘲讽之意。
谢珝扯了扯嘴角,漠然盯着他?道:“这便是你们萧氏想要取而代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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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表兄弟之间重新又变得紧绷起来的气氛,丝毫不足为外人所知。
千里之外的盛京城中,中轴线上,皇城之中。
崔朔身后跟着一个内侍,陪他走在宫内的石板路上?,他?的腰微微有些佝偻,整个人像是失了大多数的生命力一般,自从太子起事那日起,他?便是如此了,任谁在此时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十分颓废。
但事实却恰好相反,他?此时正应当是气势十足,扬眉吐气的时候。
作为一个能在这般危机时分的宫中自有行走的人,很多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崔朔一路走过?数座宫殿,穿过无数庭廊,忽然在一处路口处停下了步子,稍微直起他?佝偻的腰,眯着眼睛,往远处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情的建筑群看去。
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以为他?有事,便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阁老?”
崔朔却理都没理他?,就那么径自伫立着看了许久。
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才?收回目光,重新踏上?前头的路,心?中却在嗤笑。
瞧,这就是大永的皇城,人人向往的权力?之巅。
……
最后,崔朔终于在一处侧殿门口停住了步子,门口镇守的几个兵丁见了他?便主动过来行礼,皆恭敬地称道:“见过?崔阁老。”
崔朔摆了摆手,就算是知晓了,示意他们将殿门打开。
兵丁们自是无话,顺从地过去开门。
他?们这些太子亲卫们大多知道,崔阁老既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又是他们太子?的心?腹,暗中替太子?筹谋了许多事,就连这一次殿下他?决意起事,也是崔阁老帮着定的主意。
故此也能预见,等到太子?殿下成功登基之后,崔阁老的地位相比老皇帝在位的时候,铁定是只高不低。
虽然他们这些人看不起文官,但自己人嘛,总要高?看几分的。
崔朔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座侧殿之中只关着一个人,这人此时正立在窗边的书桌旁,手中握着一本《春秋》看着,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也恍若未闻,毫不关心。
这人便是崔朔的老对头,谢珝心中记挂着的祖父——谢渊,谢阁老。
崔朔见他?不理会自己,也不着恼,自己溜溜达达地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自顾自地开口道:“陛下那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太子殿下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最迟今晚,主殿必要落入殿下手中,怎么?你还不打算答应下来?”
谢阁老风度极佳,自己被囚禁数日,此时崔朔打扰了他?的清净,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随即放下手中书卷,走出几步,凭窗而立,远眺着外头巡视着的兵卒们,半晌后,才?平静无波地开了口,却没有回答崔阁老的问题。
他?只是道:“陛下虽平庸些,却也诚心?对待我等。”
崔朔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却笑了起来,摇摇头道:“老谢啊,你还是太过?高?看了我们这位陛下。”
他?也站起身来,依旧佝偻着腰,慢吞吞地走到窗边,同样盯着远处。
继续开口道:“在他眼中,我跟你,跟那些官员们,甚至跟伺候他?的那些太监们也并无区别,对于他?来说,我们就是他的工具,能够替他将这个朝堂变得安稳的工具,只有好用不好用,却没有看重不看重。”
谢阁老并没有被人侮辱了信仰似的崩溃起来,也并没有反驳崔阁老,或许他也是懒得反驳了。
直到前几日,他?竟然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多年的老对头,竟然一点都不了解,他?从没想过,乱臣贼子?这四个字,会出现在崔朔身上,他?一直以为,就算他?们是政敌,是对头,可为了大永,为了朝廷,忠于君王这一点上是有共性的。
只可惜。
他?不开口,崔朔也习惯了,于是便没有就这件事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再一次提醒谢阁老:“太子的耐心?不太好。”
说罢,就转过?身,仍然慢吞吞地走了。
谢阁老自然清楚崔朔提醒自己的是什么?。
只不过?,这件事上?,就算触怒太子,他?亦不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