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明溪县

七十八、明溪县

尽管谢珝在?心里记挂着林元锦,然而某些人却不想再继续吃狗粮了,所以秦微明没?等谢珝思?索多久,便开口提到了另外一个人,他动了动身子,好让自己能在?树干上靠得更?舒服些,随即开口道?:“小崔大人呢?”

朝堂之中称崔阁老为阁老,称崔阁老之子,也就?是崔知著的舅舅为崔大人,但崔大人的儿子们却太不争气,一个个的都是些草包,压根儿考不上科举,所以也就?没?法子入朝为官,因而小崔大人这个称呼,最后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崔知著头上。

当然了,要?是他们有?能力了,可能这会儿也没?崔知著什么事儿了。

同这个原因一样,也有?人称谢珝为小谢大人,因为他的祖父和父亲也都在?朝为官,但谢珝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这样总给他一种自己是家人的附属品一般的感觉,这感觉有?些不美好,就?比如,分明他是靠真?才实学取得的状元之位,但大多数人记得的永远都是——

他是谢阁老的孙子,谢大人的儿子。

不过此?时,秦微明因着同他交好,也因崔知著为人孤傲,并不热络的原因,同崔知著之间的关系一直淡淡的,这会儿开口称“小崔大人”,也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谢珝听见秦微明的话,思?绪便从盛京谢府之中回到了这个简陋的驿站院子中,他略一思?索,稍顿了顿,便神色自然地道?:“他用完晚膳,就?找这儿的人要?了盆清水和布巾回房去了。”

跟崔知著同窗了这么多年,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师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谢珝也算是相当了解崔知著了,比如知道?这人平日里看着清高孤傲,不怎么与旁人来往,就?算来往了也不怎么接触,性子稍冷是一方面,但更?大一部分原因却归结于

——他有?特别严重的洁癖。

这件事还是谢珝在?广陵书院读书时发觉的,登时便觉哭笑?不得。

彼时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虽也有?竞争与摩擦,但关系却不怎么恶劣,他原本就?是二世为人,心智上比这一世的同龄人更?成熟,而崔知著虽然因为崔阁老与谢阁老的关系,和少年人自有?的意气之争,对待谢珝时也有?些不好言说的敌意,谢珝感觉得出来。

但小崔毕竟不是个性子卑鄙的人,故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没?有?恶化,就?那般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相处着,直到出了乡试名次那一回事。

秦微明听了谢珝这话,便了然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显然,聪明人不止谢珝一个,能看出崔知著有?洁癖的也不止他一个。

话说让一个有?洁癖的人参与这种泥泞满地的事儿,住的也是条件很?是简陋的驿站房间,崔知著到现在?还能坚持着,甚至没?有?道?一声苦,这番表现倒是让秦微明有?些稍稍有?些惊讶了。

他自己是出身贫寒,这几日的辛苦压根儿不算什么,沿路看到的因渭河决堤,百姓四下?流离失所的情景才让他心中更?难受,但谢珝和崔知著这两个出身世家的贵公?子也没?叫苦,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二人说罢了崔知著,似是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气氛也比一开始活络了许多,谢珝将手中荷包重新系回腰间,继而将手负在?身后,也抬头看天,但随之他便敛了面上神色,淡淡开口道?:“看这天气,似乎马上又有?一场大雨要?落了。”

他并不是有?的放矢,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然他抬头望去,上头不见月亮,也不见任何一颗星星,只有?整体暗沉,透着压抑的黑,时而低飞的燕子和空中潮湿的气味,也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秦微明闻言也皱了眉头,声音沉重地回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最怕的便是这雨下?个没?完,渭水水位继续上涨,万一再有?几处堤坝决堤,又不知道?会让多少百姓遭殃。”

他话中的忧虑十分清晰明显。

因为白慎行所带领的这个队伍,明面儿上的职责并不是赈灾,而是调查这次隐瞒了水患的江南官员,并找到证据和调查清楚原因之后将其汇报给皇帝。

赈灾的官员们另有?其人,会等到户部准备好粮食之后,过些日子再动身。

但已知这里有?官员隐瞒消息不作为,分明有?渎职之嫌,不管是皇帝还是内阁,都不会放心将抗灾救人,安置灾民的事儿指望他们,所以白慎行白大人这次出行,还手握圣旨,有?私下?便宜行事,就?地罢免当地官员和临时任命的权利。

这就?是谢珝有?一个阁老祖父的好处了,这道?旨意便是由皇帝谢阁老起草的。

但这件事此?时还属于机密,就?不便说给秦微明听了,到时他就?知道?了。

所以,谢珝也没?有?就?他的这一番忧愁言论多加评价,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先别想把情况想的那么坏,万一这雨下?得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呢?”

秦微明听了,也扯出个勉强的笑?意来:“是啊,说不得只是我们想得太多了,事情不会那么严重。”

话是这样说,但话中的意思?他们究竟信了几成,却很?难讲。

不过在?自己没?办法做到什么去改变现状的时候,也就?只能竭力劝导自己,事情不会那般严重了,至少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

然而凡事岂能尽如人意,谢珝与秦微明的期望终究还是落了空。

半夜的时候,一场瓢泼大雨就?如王母打翻了九天之水似的,浩浩荡荡地倾了下?来,混杂着打雷闪电,声势浩大,又给人的心头压了几块大石头,沉沉欲坠。

在?次日早晨大家伙儿们起身之后,雨势也没?有?半分想要?减轻的意思?。

白慎行从自己房中推门出来,缓步走到廊檐之下?,便看见密集的雨水似是要?连成一幕水帘,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又激起一片不断起伏的涟漪。

驿站中的院子原本是周围高中间低,若是碰上小雨,雨水汇到院子中间,里头的人从外沿便可出去,但此?时,院中无论是周围还是里头,都已经?被雨水淹没?,形成了一片水泽,依稀有?成年男子小腿一半的深度。

这样一来,雨势和路况都阻了他们的进程。

白慎行想到这点以后,眉头皱的越发深,儒雅的面上也不由染上一层晦暗。

他独身一人立在?廊檐之下?,于是谢珝刚从房里出来,踏上走廊,一眼就?瞧见了他,而这边发出的声响,白慎行自然也听见了,他收回望着院中雨帘的视线,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瞥去一眼。

正好将谢珝看了个正着。

在?这种情况下?偶遇上官,无论是谁都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谢珝亦是如此?。

于是他在?转身关好房门之后,便抬步朝白慎行走了过来,作揖行礼,然后开口道?:“见过大人。”

白慎行看着这个在?自己受到科场舞弊案牵连的那次院试中监考过的学生,由此?思?及自己这些年在?贬谪地的经?历还有?最近的种种,他终于回京,成了皇上的心腹重臣,这个当年还在?院试的学生,此?时也考中状元,甚至成了自己的同僚,一时之间,思?绪不由得有?些飘远。

也因如此?,他在?过了好半晌之后,才咳了一声,出言道?:“不必多礼。”

虽然他说得晚了,但谢珝面上却没?有?一丝异色,闻言便顺势站直了身子,立在?白慎行稍后一步的身侧。

白慎行见他这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由得微点了点头,心中替林行道?这位师弟满意,也算是教出个好弟子来。正想开口考考谢珝关于此?次这件事的想法,便听见另一边又有?开门的动静传来。

谢珝站的方向正好不用转头也能看清,只见不远处那扇门推开之后,走出一道?青衫身影,那身影的主人转过身,面如冠玉,五官俊秀,不是崔知著,又是哪个?

……

千里之外的盛京,万里无云,唯有?一轮骄阳悬在?天际,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使人压根儿不敢直视。

单看这样晴朗的好天气,旁人就?想象不了江南那边暴雨连天的模样。

谢府越鹤院。

屋里的冰盆从内往外散发着缕缕凉意,也不用丫鬟,林元锦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酸梅汤,捧在?手里慢慢啜着,视线还停留在?桌上摆着的账册之上,思?绪却已经?不自觉地飘到了江南那边。

谢珝已经?离开有?月余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