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载沣后,陈衍、辜鸿铭、仁权都围着张之洞,听他说谈话的情况。
仁权说:“依我看,父亲的话,醇王不一定都听到心里去了。毕竟他的那些急于掌权的兄弟,对他的影响更大。”
辜鸿铭说:“我的直觉,袁世凯这个人是个大伪君子、大奸臣,实在该杀,不值得惋惜。”
张之洞说:“这不是袁世凯个人的事,这一股邪风,我身力相国,不能坐视不理。”
陈衍坐在一旁不开口,张之洞问他:“石遗,依你看,袁世凯的八字怎么样?”
陈衍说:“我看他很险。大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在老相国与洵贝勒、涛贝勒之间,摄政王很有可能倒向自家兄弟那一边。”
张之洞生气地说:“摄政王若这样做,朝政便不可收拾了,我不如回南皮养老去!”
陈衍说:“我倒有个主意,但手段并不是很光明正大的,所以我要先问问相国,袁世凯是不是一定要救,若可救可不救,我也就不说了。”
辜鸿铭天生沉不住气,急道:“陈石遗,你有什么好主意就明说,还要问相国什么。相国当然是愿救袁世凯,不然也不会和摄政王磨半天嘴皮子了。”
张之洞也笑道:“石遗大概用的是阴谋诡计,不然何须吞吞吐吐的。你说吧,再怎么不光明,在这里说也不要紧。”
陈衍说:“大公子的话绐我以启发。摄政王怕他的两个弟弟,若两个弟弟不知天高地厚,坚持要杀袁世凯的话,摄政王便有可能顾不得老相国了。但我也听说,摄政王惧内,他的福晋是个有名的河东吼。倘若他的福晋也说出老相国这番话来。他就很有可能听进去了。我是怕老相国听了生气,才不敢说。无奈大清国只有这样一个不中用的摄政王,我才出此下策。”
张之洞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太不光明磊落的主意。女人爱吹枕头风,男人易听枕边话,自古皆然。”
仁权说:“既如此,陈先生你就说下去。这条计策的关键,是要摄政王的福晋愿意那样说。”
“是的。大公子说得对,这事的关键在如何使福晋愿意替袁世凯说话。我的思考线索是这样的。”陈衍摸着下巴上的短须,不紧不慢地说,“摄政王的福晋瓜尔佳氏是荣禄的女儿,瓜尔佳氏有很强的干政欲望,也想学老佛爷样当大清的家,对娘家势力很重视。她的哥哥长麟想当海军大臣,洵贝勒也想当,二人之间发生了冲突。瓜尔佳氏站在娘家一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现在让人去见长麟,说大家都支持他做海军大臣,条件是不杀袁世凯。让长麟去跟瓜尔佳氏说,再由瓜尔佳氏为着哥哥的海军大臣,在载沣面前说好话。如此,事情就成了。”
辜鸿铭说:“你这里又有一个难题,谁去见长麟呢了据说此人极不好打交道。他做了个水师翼长,架子就大得不得了,现在又升为国舅,更不可一世了。”
陈衍笑着说:“当然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去见他,这个人我也想好了,他就是鹿中堂!”
“鹿中堂!”辜鸿铭、仁权差不多同时一惊。
“为什么鹿中堂最合适,你们听我说。”陈衍慢悠悠地说,“当年,鹿中堂做陕西巡抚的时候,荣禄正做西安将军,一文一武,两人是同住一城的最高官员。两家相处得很好,时常走动。那时瓜尔佳氏还在娘家做女儿,长麟、长麓兄弟也还住在家里,遵父命常去鹿府,向鹿中堂请教诗文。长麟对鹿中堂甚是敬重。假若鹿中堂肯出面到长麟家里去一次,并答应他愿与老相国一道保举他做海军大臣,长麟一定会跟瓜尔佳氏去说的。何况,作为荣禄的长子,他一向与袁世凯也多有联系。一箭双雕,他会乐意的。”
辜鸿铭说:“长麟也不是海军大臣的人选,中国真正够资格做海军大臣的,只有我们福建人萨镇冰。”
陈衍点点头说:“萨镇冰当然是很好的海军大臣,但他没有后台,不敢争这个位置。长麟长期供职水师,又在英国海军大学留过学,与载洵比起来,他就合适多了。所以,鹿中堂和老相国支持他出任,也不能算无知人之明。”
仁权说:“我姑爹体气衰弱,他愿意去低他一辈的长麟家吗?”
“这倒也是。”陈衍搔了搔头。“鹿中堂又不是为自己办事,要他拖着这身病体去长麟家,是有点说不过去。”
张之洞一直没做声,这时插了一句:“石遗,你不可以调换一下,让长麟去看鹿中堂吗?”
“哎,这是好办法!”陈衍拿手指头点击太阳穴。“不过,叫长麟去鹿府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拿海军大臣做钓饵!”辜鸿铭爽快地说。
“也还得去个人联络才是。”陈衍若有所思地说。
“仁权,你去一趟长麟家吧!”张之洞望了望儿子。
“我?”张仁权望着父亲,为难地说,“我与长麟联系很少,贸然去访,有点突兀吧!”
张之洞想了想说:“我给你一个借口。严复有个折子,提出每年派十名左右优秀子弟去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大学读书,请朝廷批准。你说奉我的命问他这个曾留学英国的前水师翼长,一个人在英国读海军每年得花多少银子。谈话之间,把话题引到正题上来。待得长麟愿去鹿府后,你再去姑爹家,就说我请他一起帮帮袁世凯。”
仁权说:“这可是个难题,不知道做得好不?”
张之洞说:“这也是个历练。你若做不好,干脆这个刑部郎中也不要做了,跟我一道回南皮去算了。”
大家都笑起来,陈衍打气道:“大公子,你不要为难,一定做得好的。到时候,长麟和袁世凯都感谢你,你就等着升官吧!”
张仁权今年四十八岁,在父亲外放督抚的二十七八年里,他一直在北京住着。三十三岁那年他中的进士,分发刑部,三十六岁那年,鹿传霖做江苏巡抚,他借江苏省籍的一个名额,自费留学日本一年,学习日本的律法,这一年对他的长进起了很大作用。回国后不久即被擢升为员外部,过两年又升郎中。仁权为人实在勤勉,今天的刑部中级官员这个地位,是他以年资和政绩换来的,父亲的高位对他所起的作用并不大。
仁权是个本分人,张之洞关于京师的联络,并不主要依靠这个儿子。戊戌年之前他主要依靠杨锐,戊戌年之后,则主要依靠湖广会馆。
湖广会馆在骡马市大街东口南侧,是京师众多会馆中最有名气的一个,不仅建筑规模宏大,而且有一个可容纳千人的剧场和一口著名的子午井。据说这口井的水在子、午两个时辰是甜的,其它时辰则与一般井水无异。因为此,湖广会馆不仅成为两湖旅京人士的驻会之地,也是京师人爱去的热闹场所。张之洞在此设立一个两湖驻京办事处,办理他所交办的各项事务。
与袁世凯对儿子的期待不同,张之洞不希望儿子卷入是非之中。他对儿子本分为人、守职做官的处世态度颇为满意。他从不安排儿子为他办事,这次算是第一遭。
张仁权也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他要竭尽全力来办好。
与多年前颇为出名的产部侍郎长麟同名的荣禄长子,住在父亲留下的旧宅中。荣府坐落在交道口菊儿胡同,占地很大,整个一条菊儿胡同,荣府占了一半。读过《红楼梦》的人,都将它视为该书中的荣国府。
荣府分为三部分:西边为洋楼房,中间为花园,东边为住宅。住宅分为五进院落,除长麟外,他的老母亲和弟弟长麓也住在这里。自从溥仪登基后,此处成为真正的国务府。一天到晚,车水马龙,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西边四座西式洋楼便成了荣府接待各方来客的场所。长麟为人高傲,好摆架子,等闲客人都打发弟弟长麓或管家去接见。仁权官位虽不高,但他是张之洞的大公子,长麟自然不好怠慢,便亲去接待。
在一个充满着英伦三岛风味的客厅里,身着西式便服的前格林威治海军大学留学生,与现任刑部郎中对坐在大牛皮沙发上,他的面前摆着一杯黑褐色浓咖啡,客人的面前放一碗清绿的龙井茶。
寒暄之后,张仁权说:“学部翻译馆总纂严复通过学部大臣张百熙上了一道折子,请朝廷每年派遣十名优秀子弟到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大学学习,每批读书五年毕业,连续派十年,共培养一百多名中国海军高级人才。他造了一个计划,每年五万两银子,十年共五十万两银子。家父赞赏这个计划,但对所需经费事宜,心中无数。鹿中堂说国舅爷曾留学格林威治海军大学,情况清楚,于是家父打发我来请教国舅爷。”
长麟想了想说:“严复这个建议是好的。朝廷筹议海军部,议来议去,最大的困难,还不是银钱缺乏,而是人才缺乏。先前沈葆桢在福建办马尾水师学堂,李鸿章在天津办北洋水师学堂,每年都从毕业生中选拔优秀者,送到英国去留学,严复、萨镇冰等人都是这样去的英国。甲午年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不久海军衙门也撤了,水师毕业生去国外留学一事也便随之停止。现在筹办海军部,老的一批死的死、改行的改行,新的没跟上,竟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人才极缺。严复看到这一点,这是他的目光过人之处。”
仁权插话:“严复这些年来翻译《天演论》等洋人著作,又在报纸上发表不少议论时政的文章,成为留英生中最有名气的人了。”
长麟淡淡笑道:“我刚才说有人改行,严复就是其中一个。他在办北洋水师学堂时没有大名气,翻译写文章倒让他出了大名。当年培养他的中国教习和洋人老师大概都没想到。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筹办海军部,严复并不是好的官员人选,他没有水师的实际经历。”
听得出来,长麟并不太赏识严复,话外之音,是突出自己在水师里做过管带、翼长的实际经历。仁权是冲着长麟来的,严复不过是一块引玉之砖罢了,于是忙附和:“严复名气虽大,但毕竟做的只是书生事业,要办海军部,还得要既有海军学历,又有统带水师资历的人才行。”
这话说到长麟的心坎上了。他笑着说:“张郎中不愧相国大公子,见事就比别人明白些。”
“哪里,哪里!”见谈话融洽,张仁权高兴。
“还是说正题吧!”长麟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当年曾国藩第一次提出派遣幼童出国留学,给朝廷造了一个计划,每年派三十人,学习十五年左右,一共派四批,首尾近二十年,共一百二十人,造的开支是每年六万两银子,共一百二十万两。若按人头算下去,一个幼童一年在西洋的费用大约二千两,这是四十年前的物价。幼童读书的费用与成人又不同,还有,学的专业也不同,学海军的费用就比学机械的要高得多。我是光绪十八年去的英国,在格林威治海军大学读了六年,共用三万五千两银子,每年花费近六千两。当然,我的开销是大了点。”
张仁权在日本做过一年多留学生,深知留学生之间的差别。有自费的清寒家庭出身的,除省吃俭用外,还得帮人做事赚取学费。有公费的达官贵人家子弟,住别墅,雇仆人,还要包女人,逛窑子。这两者的开销何异霄壤!
“手脚小一点,有四千两也足够了。”长麟继续说,“现在又过去十多年了,英国物价涨得快。严复给每人造五千两一年的计划,虽略显宽裕,但不离谱。”
张仁权说:“国舅爷这一细说,经费事宜就很清楚了。另外,一年派十人,人数上是不是合适,家父也让我请教国舅爷。”
长麟笑着说:“若从海军的发展来说,一年十个人当然远不够。依我看,每年至少派三十至四十人,每只军舰三副以上的军官都要有留洋的学历才行。我想严复只提十人,不是他不懂中国海军,而是他怕口张大了,朝廷不批。另外,现在的海军部也没建立,今后还不知如何来筹建海军。他也怕花费许多钱,培养的人回国以后没事做。严复是个精细人,这些他都会料到的。”
“国舅爷见事、知人这两方面,都有远过常人之明呀!眼下朝廷中韵大员,像您这样的人才,百里也挑不出一个。”张仁权不失时机将话题引到他的轨道上来。“怪不得鹿中堂力主国舅爷您出任海军大臣哩!”
最近一个月来,“海军大臣”已成了长麟的一个心结。早在留学英国的时候,作为满洲亲贵子弟,长麟就萌生了日后要主宰大清国海军大权的雄心,随着父亲的地位日趋显赫,长麟在水师中的官位也逐渐递升,其掌海军大权之心也日渐膨胀。但天不遂人愿,甲午一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海军从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跌到耻辱的深渊,海军衙门悄然摘牌,关门大吉。接着李鸿章去世,中国热心办海军事业的最大人物走了,中国海军的复兴失去了最后一个指望。
再过两年荣禄去世,长麟本人的靠山也没有了,他的主宰海军的雄心彻底破灭,遂把日子打发在声色犬马之中。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妹子突然做了醇王妃,荣府又开始有了亮色。妹子真争气,一年后给醇王府添了个长公子,也就是说,没有儿子的皇上有了血缘最亲的侄子。按照常理,这个侄子十之八九会是日后皇位的继承人。
荣府上下想到这一点,一个个莫不心跳血涌:天命所归,莫非荣府就是下一代皇帝的外家?眼看方家园的显赫和威仪,哪一家皇亲国戚不垂涎三尺!荣府若能盼到那一天,昔日的辉煌不但可以恢复,还有可能超过。果然,溥仪如愿登基,荣府的姑娘成丫皇上的生母,菊儿胡同成了今日的方家园。荣府上下,人人脸上顿添十分光彩。筹办海军部,出任海军大臣都是时候了,环顾宇内,海军大臣舍我其谁?长麟抱着十足的把握跟妹子提起这事,要妹子去跟载沣说。长麟的妹子瓜尔佳氏是个强悍的满洲女性,丈夫的家一向由她当着。现在丈夫监国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国也得由她来监。慈禧是她的榜样,娘家的势力是她伪后盾,一定要让两个哥哥掌握着要害部门,长麟提出做海军大臣正与她的心思相合。不料,载沣的六弟载洵也盯上了这个肥缺,已正式提出这个要求了,瓜尔佳氏大为恼火。论学历论资历,小叔子哪一点能与哥哥相比?瓜尔佳氏跟丈夫吵了起来。一边是亲弟,有老母作后台;一边是内兄,有福晋作后台。论血缘,载洶亲,论条件,长麟强,海军大臣到底给谁呢?懦弱的载沣失去了主意。他只得暂时搁下来,两边都不得罪,但也弄得两边都磨刀霍霍地,要一争高下。
张仁权的这句话猛地使长麟心扉一亮:若鹿传霖出面说话,再加上军机处几位大臣都附和,如此,筹码不就要加重了许多?
“鹿中堂最近身体如何?”
“他就是身体不好,说了两次要来看看国舅爷,向您道喜,都因为行动不便来不成。”
“我去看看他。”
第二天,长麟带着两株峨眉灵芝,去鹿府看望他二十年前的老师。
已得知内情的鹿传霖,十分喜悦地在客厅接待这位身分贵重的世兄。
“得知老中堂身体不适,特来看望看望。”长麟双手将灵芝递过去说,“那年先父病重时,四川总督命人特为在峨眉山采集了两株百年灵芝,待送到京师时,先父已不能开口,故留了下来。都说峨眉灵芝在益气养神上有特殊功效,老中堂不妨试一试。”
荣禄去世前红极一时,权倾朝野,哪个官员不巴结他?这四川总督送的百年灵芝自然是真货,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东西。鹿传霖体气衰弱,极需这种大补之药,他高兴地收下,笑着说:“你如今是国舅爷了,送这贵重的礼品,叫我老头子如何承受得起。”
长麟谦恭地说:“做了国舅爷也是您的学生,尊师重道可不能忘呀!”
“言重了,言重了!”鹿传霖不耐久坐,他也不多说闲话,直冲着主题来,“海军部筹建一事进展如何,摄政王的主意打定了吗?”
“还没有哩!”长麟做出一副并不热心的姿态来。“洵贝勒对这事盯得紧,他是皇叔,海军在他的手里,摄政王或许更放心些。”
“不能这样说。”鹿传霖以国之重臣的口气说,“要说放心,你是国舅,一样的放心。只是依老臣愚见,古人的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是有个基础的。这基础便是贤能二字,或贤或能方可不避亲仇。你和洵贝勒,贤字先不去讲,若论能字,我可以当着洵贝勒的面讲,他不如你远了。”
长麟略带酸意地说:“但人家有老娘作后台,咱哪比得上!”
鹿传霖说:“军机处几位大臣可作国舅爷你的后台。”
原来鹿传霖不仅自己出面,还准备联络军机处一道来为自己讲话,若军机处全班人马出来保荐,其分量显然要超过载沣老娘的面子。长麟感激地说:“老中堂能说动其他几位军机大臣一起保荐,这份情义,学生当终生铭记。”
鹿传霖说:“我和令尊是多年的好友,不必言谢。只是有一个人,他虽是令尊的下属,却也和令尊深相契合,最先说过海军大臣你最合适这话的就是他,可惜他现在处境困难。”
长麟明白过来:“您莫不是说的袁慰庭?”
“是的,正是他。”鹿传霖说,“袁世凯这人的确有很多缺陷,但他有许多大臣所没有的长处。他勇于任事,善于用人。现在有人企图置他于死地,其实是别有所图的。他多次说过,应当恢复海军衙门,出掌海军的最佳人选就是国舅爷你,其次为萨镇冰。我和张中堂都赞成他这个说法,他因此也便得罪了一些人。现在他处境不好,我和张中堂都在力谋保他,但力量有限。国舅爷是最有条件保他的人。倘若让他渡过这一关,他定然知恩图报。我们三人再加上世中堂,四人联名保举你,那海军大臣就非国舅爷你莫属了。”
长麟问:“我如何保他?”
鹿传霖笑着说:“你去跟皇上的额娘说说,由她出面跟摄政王说,皇上新登基便杀大臣,于国不利,且要防备北洋新军的不满。”
长麟点点头,他终于明白了这中间的关系:袁世凯被人弹劾,汉军机大臣鹿、张有兔死狐悲之感,要借他这个国舅爷的关系,通过他的妹子去吹枕头风保袁,其实最终目的是保自己。但他们开出了一个交换价码:海军大臣。这正是自己眼下所汲汲以求的。长麟寻思着:自己要想得到海军大臣,只有求得军机处的支持才有可能去跟载洵争,舍此再无更好的办法。想到这里,长麟道:“我去试试看!”
见鹿传霖精神不好,长麟也不多说闲话,起身告辞。
当天下午,长麟就到了醇王府。见到妹子后,把事情的原委详细地说了一遍。瓜尔佳氏愿意在关键的时候,助娘家哥哥一把。晚上,便劝说丈夫不要杀袁世凯。载沣暗思:福晋的话怎么与张之洞说的如出一辙?他在心中已接受了这个劝谏。过两天,北洋六镇的统制们相继致电军机处,一致表示:若听信御史之言杀袁世凯,北洋官兵一旦哗变,他们将不能弹压,故请先革了他们的职后再杀袁宫保。
载沣接到这样的电报,又恨又怕,心里狠狠地骂道:袁世凯拿朝廷的银子练他自家的军队,反过来又拿这支军队威胁朝廷,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恶的事吗?心中虽恨,但到底不敢激起兵变,思考再三,最后以“足疾”为由,将袁世凯削职为民。袁世凯留下的军机大臣之缺,由满洲大学士那桐补上。
谕旨颁发的那一天,张之洞突然间脑子开了窍:为何来京师后表面上人阁拜相,风光无限,其实无事可干,形同虚设,原来,朝廷压根儿就并不是要他宰辅天下,调燮阴阳,不过是借他制造一个假象而已:满洲少壮派要除掉袁世凯,将袁从直隶调进京,为怕袁和北洋军系生疑心,便把他也从武昌调进京师,同人军机。去掉袁,不补汉人而补满人,明白无误地表示朝廷排斥汉人的心态。看来,自己和鹿传霖被驱逐出军机处的日子已为期不远了。张之洞想到这里,心绪更为悲凉起来。
袁世凯以保全首领为万幸,接旨之后,立即出京回河南,在彰德府的洹上村隐居下来。他心里藏下对张之洞、鹿传霖救命之恩的谢忱,思量着若有机会东山再起,一定要重重报偿。但是,当两年后时局陡变,袁世凯真的复出、一手握大清命脉的时候,张之洞、鹿传霖已是墓有宿草了。
张之洞的一病不起,几乎发生在袁世凯匆匆离京的同时。病因起于一封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