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台场某家电视台的休息室写下这则短篇的。休息室的窗外是一片盛开着北美一枝黄花(Solidago altissima)的空地。进摄影棚录制现场转播节目之前,往往是注意力特别集中的时段。我独自坐在狭小的房间内,连谈话的印象也没有。上午已经讨论完节目的流程,根本没事可做。于是,向来忙碌命的我就会开始构思截稿期逼近的小说情节或是角色设定。这个系列只剩下三个故事了。虽说是掌篇小说集,但不知是否可以在结尾的部分,漂亮的串联起所有的故事。以一本书的角度思考,当然希望可以在结尾的部分达到高潮。如果可以,最好运用其他作家不曾尝试过的手法。这时,我想到的是手工荞麦面。不妨来介绍一下从什么都没有的面粉和水的状态开始,写出一篇短篇小说的过程。然后,在下一个月再细细品尝一下成果。然而,这种点子往往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好了,好了,结果到底如何?在我写完之后,完全没有检讨这个问题。
一开始往往从什么都没有的零开始。
任何作品在起点的时候,都是什么都没有。
这次要些怎样的小说?在现阶段,只知道截稿日(今天!)和字数(十张稿纸)而已,脑袋中只有一片几乎可以抓在手上的彻底空白。所以,我会带着CD随身听在街上徘徊,或是坐在咖啡店看着窗外发呆一小时,或是像这次一样,坐在录影开始之前的电视台休息室构思,寻找可以写触一篇短篇的题材。
这种时候,我像的和暑假结束的小学生差不多。在空白的稿纸前抱着双臂,思考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在脑海中搜寻最近占据报纸和杂志版面的事情和事故。我讨厌那种自闭的儿子啥了全家,或是毕业生攻击母校,还有侵占媒体企业之类阴暗又肤浅的事件。因为,这本《掌心迷路》还有三篇故事正本书就要结束了,总希望可以在最后渐入佳境的达到高潮。
当然,搜寻的不光是社会新闻而已,也可以是朋友或周遭的人,或是在排队上认识的作家的八卦新闻(如果我修改一下主角的名字写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被骂)。当然,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只要稍微改变细节部分,也可以灵活加以运用。不过,当了十年跟踪狂的故事还是太阴暗了。对了,今天早上好像也受到了不明人士寄来的恶作剧传真。嗯,太危险了,派不上用场。
完全没有任务头绪,真是伤透了脑筋。于是,我躺在榻榻米上。
昨天我把二十一本刊登致歉作品的小册子放在桌子上,把所有的标题抄了下来。感觉颇壮观的。姑且不管内容如何,标题的品味不算太差。刚开始的时候,时间比较充裕,都是在充分构思后写下的掌篇小说。
进入第四个月时,竟然受之有愧的得了奖,我的生活完全失控,开始陷入一阵忙乱。原本还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轻松态度,没想到整个人都被吞噬了。一个月要接受六十场报纸、杂志和电视的采访,根本是我之前无法想象的。截稿日仍然不变,减少的只有我私生活的时间,以及落笔之前,可以好好构思小说内容的时间。
写作变成了好像没有做准备运动,就突然跳进冰冷的游泳池的感觉。原本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没想到,竟然写出了值得一读的作品。一晚写出五十张稿纸的事也变得稀松平常。这一年中,我曾经数次在十二个小时内,写出将近一百张稿纸的经验。虽然和时间赛跑令我头晕眼花,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脚步。如果不制伏眼前的敌人,自己就会被打败。只能相信自己剑尖的速度,几乎下意识的刺进最接近自己的敌人的要害。那段日子,就想是闭着眼睛不顾一切的挥舞刀剑。
当时间充裕,截稿日在地平线的远方时,就会想写一些不曾有人写过的杰作。然而截稿日逼近的时候,野心自然而然的萎缩。认为只要能够写一篇佳作就可以。不,即使整体乏善可陈,只要有某个点令人难以忘怀就可以交代了。最后,截稿日变成竖在眼前的巨墙。只要能够越过这道墙,保住小命,任何作品都好。小说大神,请赐我越过这道墙的力量。然后,就想是跳高选手般,勉强越过截稿日。
不过,这不是我在哭诉,也不是抱怨。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状况,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利度过的。虽然有点吃力,但还是要感受一下时代的气息。我的进取心丝毫没有减少。快乐的事,也有那么一丁点。但有人认同我的工作,可见善良的读者似乎不少。
我站在窗旁,从休息室看着台场到处都是空地的风景。啊,差不多该具体思考短篇小说的架构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偷懒的用第一人称写作。这一次,为了使作品有点变化,要用第三人称来写。最好不要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而是要认真构思后,写出一篇又质感的故事。
如果没有新题材,时下流行的话题也不错。设定成静音的电视正在播日本电影的广告。最近,好像许多电影都有幽灵出现。而且,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模式——纯真的幽灵出现在家人面前,为自己的死道歉,都是催人泪下的鬼故事。
我在A4的影印纸上写了“幽灵”两个字。然后,画了一个箭头,在空白的地方协商“我讨厌年轻漂亮,纯真的幽灵”。这时,脑袋里破书的小说小说引擎摇摇晃晃的开始转动,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关键字。
电视上正在播放我要参加的节目之前的节目。岚的樱井正在嵌入海中採鲍鱼。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色。现在的偶像太辛苦了。相较之下,我可以在节目之前构思短篇小说,实在是轻松多了。
我尝试把第二次写的那句话用各种方式写成一小段文字。其中有一句“死后也要说谎的幽灵”。因为不年轻了,所以,把主角设定成中年男子了吧。他因为某种原因暴毙了,变成幽灵后,再度回到这个世界。他变成幽灵不是为了传达真相,也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为了要圆自己生前所说的谎。
到此为止,还没有成为小说。不过,已经八九不离十,小说核心的桥段已经成形了。这是最困难的步骤。只要掌握成为小说核心部分的趣味性,就可以稳操胜券。之后,再补充一些细节,描绘各种状况,增加新的人物,运用各种方法来丰富情节,也许,可以结合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人生警世格言,我很擅长这一招。
中年男子变成幽灵后,要出现在哪里?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情不自禁的哼着歌。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妻子和情妇咯。为什么要这么做?嘿嘿嘿,当然是因为妻子和情妇以前是同一家公司的同时,也是好朋友。男人以前是这两个女人的上司。妻子和男人结婚后离职,但情妇还留在公司,至今仍然在男人的手下工作。
想象力太不可思议了,只要跨出第一步,之后就像永动机一样,越来越快速的转动。一个带着眼睛,神情黯淡的男人脸浮现在我眼前。头顶有点稀疏(这一点,即使在变成幽灵后,仍然没有改变),身体很干瘪,肩膀和胸膛都瘦巴巴的,只有肚子挺了出来。我在白纸上写了“腹”这个字,立刻去写成了“腹上死”。原本只是文字联想,但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开头,很有震撼力。和外遇对象的约会时,男人突然晕倒了。到底要丢下男人逃走,还是不愿外遇可能会曝光,为男人叫救护车?可以多写出一个内心纠葛的桥段。
由于是出差住宿的饭店,所以,地点是某家商务饭店。季节最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染井吉野的花瓣粘在救护车的挡风玻璃上,或是在叶樱下突然停下的红色旋转灯。这两个画面都很不错。
妻子和情妇的年龄设定在比丈夫小五岁,也就是刚过四十左右的年纪。用典型的角色分类——妻子是居家型的女性,而外遇情妇则是上班族女郎,来做明显的区隔。如果设定得太过复杂,只怕十张稿纸会无法交代清楚。
故事最好一开始就进入高潮。
男人在一开始就暴毙,在一阵谎乱吼,妻子出现在情妇面前。为了不破坏两个女人的幻想,男人拼了老命都出现在她们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是越来越值得同情。我在文章碧娜画了两道像伍迪·艾伦那样的八字眉。同时,也画上了神采丰腴、线条柔和的妻子,和神采面条、曲线玲珑的情妇的身体曲线。由于两个女人的对比太过强烈,男人无法放弃其实的任何一个。
男人到底会对两个女人说什么谎言?即使的变成幽灵后,他也会继续信口开河。人死一次,根本不会汲取教训。对女人来说,男人的谎言就像是可以清楚看到底部的浅滩。
对了这个地步,接下来只要加入细节就完成了。我忘了,该取什么名字?“死也要说谎的男人”?说明得太清楚了。“笨蛋死了也是笨蛋”太平淡无奇。“春夜的谎言”。日本人的坏习惯就是什么都要扯上季节。“临终的谎言”。不错,但还需要加把劲。那“临终和临终的前一个谎言”怎么样?这个标题应该很适合倒数第二个作品吧。
至于这个短篇是怎样的故事,下个月敬请期待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