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走过一半之后,会比以前更注意老年人。年轻时,即使看到路上有老年人,也几乎不会多看一眼,只会注意女孩子裙下的美腿。虽说日本已经进入了高龄化社会,但是至少在东京,很少看到老人的身影。仔细一想,日本人能的闹区到处都是年轻人。这不是很奇怪的现象吗?有朝一日,当我年老的时候,我要到处走动,挖苦一下年轻人,告诉他们昭和年代最精彩,妳们这些不知道泡沫经济的人真可怜。写这则短篇的时候,我回想着目前居住的目白,描写出街道的情景。绿意茂盛,只要偏离大马路,就会变得十分安静。很适合一边散步,一边思考。沿途有许多昆虫和小鸟,螳螂也会突然飞进我家的阳台,吓我一大跳。事实上,我经常戴上帽子去散步,通常穿着膝盖有破洞的牛仔裤和T恤,而且,经常应为睡眠不足而蓬头垢面。所以,请各位看到我,也发挥一下慈悲,假装对我视而不见。
我经常在住家附近遇到那位老奶奶,她穿着淡粉红色的运动套装,脚上是一双相同颜色的慢跑鞋,她年纪应该七十好几,头发还染成淡紫色,或者说是带有蓝色的粉红色。这位老奶奶在我居住的那一带小有名气。
我们第一次交谈,发生在我去便利店的途中。她突然从后方向我打招呼。
“我经常看到妳。”
回头一看,发现她手臂弯成直角,用力向前摆动着,对我露出微笑。我有点吃惊,也向她打招呼。
“啊,妳好。”
“妳要去哪里?”
我说出了在号志灯前方的点名。
“那我们可以一起走一段吗?我总是一个人,如果有人陪我说说话,会觉得心情很好。”
我回答说:“完全没有问题。”然后,我鼓起勇气问她:
“我经常看到妳在附近走路,有什么目的吗?”
老奶奶走到我身旁之后,就迈开大步向前走了起来,我也只好跟着她加快了脚步。即将进入梅雨季节的干爽天空像夏天般湛蓝。
“我是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健走的,医生威胁我说,运动不足会发胖,而且,如果不经常走一走,膝盖会更加恶化。所以,我就开始在附近健走,每天都绕着这条路走动,最近,即使是下雨天,我也会出来走一走。不让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整天都坐在桌前的我,也有运动不足的问题。
“走路也算是运动吗?”
她抬瞥了我一眼。
“对啊,像我这种老人家,这样就足够了。如果是妳的话,或许可以带着小哑铃,嘿咻嘿咻的快步走。”
走到大马路的十字路口时,她说:
“真遗憾,只能陪妳到这里。我只在住家的附近健走。改天见,今天突然向妳打招呼,恕我失礼了。”
就像其他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她最后突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我说了声“别这么说”,她只是头也不回的摇了摇举起的手。
之后,每次见面,我们都会聊两三句。因为我在家工作,所以白天经常在附近走动。天气晴朗的日子,她会戴上帽沿很宽的草帽,以及跟候选人一样的白色手套。下雨的时候,嘴上虽然说着“真是热的受不了”,却穿上有防水加工的运动衣。
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情不自禁的弯起手臂,用力夹紧腋下,加快脚步,即使是熟悉的小巷,当抬头挺胸,迎风快走时,感觉也会格外新鲜,愉快。
那是距离我们第一次交谈差不多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一大清早,天气就很奇观。一下子从乌云密布的天空降下豆大的雨滴,不一会儿,却又雨过天晴,露出夏日般的阳光,是潮湿的路面发出黑色的光。温暖的南风吹来,高空的云和低空的云好像赛跑似的赶向北方的天空。
我每次见到她,都是在距离我所住的街区有一小段距离的隔离街区。当我买完东西回家时,看到她一身下雨天的打扮,从单行道迎面走来。她穿着鲜艳柠檬黄的聚酯纤维风衣套装,脚步比平时更快,那已经不是健走,而是小跑了。
她一看到我,立刻向我打招呼。
“啊哟,太好了。妳准备回家了吗?”
我点点头回答说:
“对,我刚才去找一些资料,回家后要继续工作。”
“是吗?虽然我不太了解,但自由业好像也很辛苦。”
她并不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因为,我实在很难向左邻右舍启齿。即使现在,我仍然在职业栏里填自由业,虽然,我不太了解自由业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露出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可以和妳一起走一小段吗?俗话说,旅行一定有伴,步行也应该找个伴。”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们快步走在绿意盎然的住宅区中。
“我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张大。已经七十多年了。以前,这里根本没有这么多漂亮的房子。”
我所住的地方被称为高级住宅区,但是物价却很便宜,很适合居住。
“妳对这一带的历史很了解?”
“对啊,我还记得东京大空袭时,哪里幸免于难。说起来很奇怪,被烧掉的地方发展很迅速,没有烧掉的地方仍然像以前那样老旧破烂。”
我看着天空中流动的云,适时的附和着。我对这一带的历史没有太大的兴趣。
“以前,车站那一头住了许多有钱人和外国人,车站的这一头是普通上班族的独门独院房子。妳知道那里有一家鱼店吗?”
她快步走在我的身旁,说出了我家旁边的鱼店名。那是一家老店,店门口放着一个装了泥鳅的水桶。
“那家鱼店的女儿和车站那头大房子里的大臣儿子私奔,闹的沸沸扬扬。当时讲究门当户对,如今,只要双方喜欢,就可以在一起,时代真是进步了。”
她再说话时,一直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不断看着周围的电线杆、招牌和门牌。她是在担心什么事吗?但是,我不是那种神经大条的人,不会把别人的事情说出口,我只是保持不是了的态度听她说话,陪她一起走而已。
走了四、五分钟,回到我所住的街区,看到我所住的那幢看起来还很新的公寓时,她慌忙说:
“咦?那不是妳家吗?对了,邮局在哪里?”
肃然她并没有正眼看我,但声音很认真。邮局在距离我家走路不需要九十秒的东方,她家应该就在邮局后面。
“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我有事要去邮局,却不小心迷路了。”
我感到一阵揪心。看来她应该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在到处寻找时,偏离了平时的散步路径,走到隔壁的街区。我没有看她,很自然的问:
“妳今天走了很久吧?”
她的笑容很僵硬。
“对啊,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都快累坏了。”
“是吗?邮局就在附近,我陪妳过去。”
她顿时很开心,一扫阴霾的表情,如同那一天阴晴不定的天气。我们稍稍放慢了速度,走向邮局。她说了女校时代的事。那时候,还没有游泳池,东京的河里有许多地方都用木板和竹帘围起来,小孩子都在里面游泳。水很清澈,透明的白鱼在清澈的水中悠游,好像投射在水中的影子。据说,她的皮肤又白又有弹性,丝毫不输给白鱼,经常收到男校不良少年的情书。
邮局的红色邮筒有一半被篱笆遮住了,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我。
“今天谢谢妳。”
“不、不客气。”
她伸手进上一口袋,递给我一个用白色怀纸包着的东西。我接过来代开一看,原来是艾草麻薯。
“我不知道年轻人喜不喜欢吃。改天再一起散步。”
她没有去邮局,直接走进了小巷。我目送着黄色风衣的背影,之后才转身回家,在路上吃的艾草麻薯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吃起来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