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小气!自大!自以为是!

阿萝每走一步就在心里骂萧起淮一句。

“姑娘!”候在月牙门边上及春满目焦急,瞧见疾步走来时的阿萝时面色一松,快步迎了上去。可当她看清阿萝有些难看的面色时,眸中又透了些许担忧出来,“姑娘,您没事吧?三少爷……”

她将春袖送到严嬷嬷处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匆匆赶了过来,可还没等她跨过那道月牙门,就被一名神出鬼没的老嬷嬷拦了路。说是三少爷与表姑娘有话相商,要她在此等候。

原本说好的大姑娘突然成了三少爷,再有这番架势,及春就是再傻也明白这是不能声张的事情,只好耐着性子在此等候。

阿萝听完了她的回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回去说。”

再往前走时,一切的气愤与不满已尽数消散。她缓步而行,甚至还有精神与路过碰见的小丫鬟颔首示意,目光轻和地瞧不出前一刻她还曾狠狠地置了一次气。

直到进了小跨院,唇边上翘的弧度才被敛起。

没有初回时的愤慨,却是双眼微阖,面色灰败。

难得在廊下等她回来的严嬷嬷瞧着诧异:“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大姑娘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叫您心里难受了?”及春走之前只说是大姑娘寻了表姑娘说话,要出去一趟,她心里不放心才来等着,没成想就见了阿萝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及春忙上前揽住了她:“嬷嬷别急,不是因为大姑娘。”可究竟为何,她却无从知晓,只好偷偷那眼神去瞧阿萝,想从她的脸色中瞧出些许暗示来。

阿萝深吸了口气,强笑道:“确实与大表姐无关,大表姐不曾派人寻我出去。”她瞟了一眼跟在严嬷嬷身边将脑袋快埋到胸口的春袖,温和的语调里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想想也是,大表姐若要寻我,何必派个二门的洒扫丫鬟。许是这丫头想在内院寻个高枝,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的住处,便故意来露个脸吧。”

听闻与大姑娘无关,严嬷嬷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迷茫:“那您方才是怎么了?面色如此难看。”

“哦,就是回来时想起生辰快到了。”她抿了抿唇,神情中显出些许落寞来,“您知道的,我生来就没见过娘亲……”

严嬷嬷恍然,女子及笄算是一生中最是重要的事,在其他人家里,都是做母亲的为女儿张罗。而阿萝不仅没有生母操持,还要在姑祖母家中行礼,家中更是不闻不问。

小姑娘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难免有些难受。

她是看着阿萝长大的,久而久之瞧着这个小姑娘便有了同府上几位姑娘不同的亲昵。见她目光沉沉,忙劝解道:“姑娘莫要想那些糟心事,不还有老太君疼惜着您么。”

“嬷嬷说的是,是我钻牛角尖了。”阿萝顺水推舟的露出一个羞赧笑容。

严嬷嬷不疑有他,欣慰笑道:“您能想明白就行。”可当目光落在一旁垂首不语的春袖时,语气却是骤然严厉,“这丫头为了一己私心竟敢撒这样的谎,如此包藏祸心之人,还是早早赶出府去的好!”

春袖身子一抖,飞也似的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声泪俱下地说道:“嬷嬷不要赶奴婢出去,若没了这份活计,奴婢家中的三个弟弟妹妹就快吃不上饭了。”

听得严嬷嬷眉头直皱,她贯是个软心肠的,听说春袖是为了家中弟妹才卖身为婢,心中不免不忍。可她做出这样的事,若是不严加惩治,将来还不个个有样学样?

就听阿萝慢悠悠地道:“就让春袖留在嬷嬷身边伺候吧。”

觉察到严嬷嬷和及春诧异的目光,她却笑得云淡风轻:“左右这件事就咱们几个知道,正巧院子里头还留着缺,就当是给您添个端茶送水的人,也免得之后还要表婶费心安排。”

严嬷嬷听罢,只当她是不想用大太太送过来的人,又瞧了一眼面色惴惴的春袖,蹙蹙眉,勉强答应了。

阿萝半垂了眼睑,敛去了自己眸中寒意。

她自然不会单纯地以为,萧起淮把春袖送进来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可他既然能春袖送进慈安堂,再有一个夏袖、冬袖想必不是难事,与其被暗处不知是谁的人盯着一举一动,倒不如直接将人留在身边,将来万一有事,也好有个推诿的余地。

难怪萧起淮敢明目张胆地将春袖的身份告知自己,就是算准了自己在知道此事后必定会帮他遮掩过去。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吸了口气,按下了心头浮上的烦躁感,状似无意的说道:“对了,我曾听哥哥说过,母亲与姑祖母之间曾有些渊源,当时年纪小听过便忘了,如今想来却有几分好奇。”

长睫扇动,原本半合的眸子缓缓打开,藏着云山雾绕般的深意,“嬷嬷在姑祖母身边侍奉了这么久,不知是否听说过此事?”

“倒是不曾。”严嬷嬷细细回想的一番,却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老奴只知道老侯爷同老太君是亲兄妹,当初侯爷年纪还小闹得有些不大像话的时候,老太君还曾帮着侯府的老夫人教训过几回。”

清原侯少年时被老侯夫人宠地不像话,以至于让老太君一位出嫁的姑奶奶看不过眼出手整治的事情,在京都和萧家不算什么秘密。哪怕是她来了萧家之后,都曾听大家闲谈是聊过多次。

只是她母亲与老太君的渊源,除了知道母亲的婚事是老太君做媒之外,便不曾再听说过旁的消息。

阿萝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听罢脸上也没什么失落的样子,反倒说起该去给老太君请安的事,叫及春陪着进了内室重新梳妆打扮。

严嬷嬷年岁大了,又是老太君身边派下来的,自然无需再做这些活计,便端着脸让春袖陪着自己一同坐在廊下打络子。

殊不知才一合上内室的大门,阿萝立时面色一垮,躺在床上无力望天:“及春,你家姑娘恐怕要出大问题了。”

老太君对她另眼相看是她一直知道的事情,哪怕是萧起轩对她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与其他姐妹不同的好感,她也略有所觉。可她想过许许多多的原因,就是没想过老太君居然有把她许配给萧起轩的打算。

直至被萧起淮突然叫破,她才发觉,其中缘由其实只隔了一张薄薄的窗户纸,是她自己不愿戳破而已。

——是她天真地认为,只要她能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讨着老太君的欢心,加深老太君对自己原就不浅的喜爱,那么至少老太君在做一些关于她的决定时,会稍稍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她的意见。

及春小心翼翼地看了阿萝一眼:“姑娘觉得嫁给二少爷不好么?”

“不好。”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及春的意思她明白,若是论亲近,她与萧起轩算是一同长大,关系匪浅;而且她一直在萧家住着,也知道萧起轩不像其他士族子弟,虽已过弱冠之年,房中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平日里往来于书院与书房,称得上洁身自好。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真的是老太君亲自选定的二少奶奶,就算大太太再怎么不喜欢她,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但,那也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及春虽不大听得懂,可瞧着阿萝意兴阑珊的模样,她凝神想了片刻,笑道:“老太君明面上不还不曾表态么,说不定只是三少爷的猜测,当不得准。”

她伸手扶了阿萝起来,轻手轻脚地给她打理头发,温声劝解:“就算真有此事,依着您的聪慧,也必定有可以化解的办法。您想想,当初那么难的境况,不也过来了么。”

阿萝初来萧家头两年的处境,其实是十分尴尬且微妙的。府里上上下下都觉得她是个没人要的,老太君虽爱惜她,可心里亦认为她因自幼丧母无人教导故而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这才特地拨了身边的严嬷嬷过来照顾她的起居。

偏生还有个萧起淮处处找她的麻烦,而她也总是耐不住脾气故意找补回去。次数多了,老太君嘴上训斥萧起淮,心中难免觉得她不懂事,明知萧起淮要作弄她还不知躲开。

那几年,阿萝才是真真正正的步步为营,去了何处都不敢放松心弦。

与那时相比,她如今的处境,的确是好太多了。

饶是如此,阿萝还是苦笑了一下:“哪儿像是说得那般轻巧。”

心头却还是轻松了许多:毕竟那样难的境况都过来了,眼下不论老太君是如何想的,只要还没有定论,总归还是能找到法子的。

至于萧起淮,等他回了京,别说像今天这般交谈了,怕是连见面都难。至于在临州的日子,她在萧家,他在将军府,等闲也见不着。

阿萝心下稍安,却不曾想,就在她及笄的前一天,春袖忽然偷偷送了一条短笺进来。

上面只写了一个简单的人名:

“宋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