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她们所猜地那样,大太太此时也在说萧二郎的婚事:“含辛茹苦二十多年,却连自己孩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将二郎硬生生拖到二十有一,就为了等那小蹄子及笄。”她靠在王嬷嬷怀里,低声啜泣,“难不成她娘家的姑娘就金贵些,满临州都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好的?”
王嬷嬷微哂:表姑娘的仪容,莫说这临州城内了,恐怕是全大夏都难寻的。
想归想,这话却不敢说给气头上的大太太听,只得劝道:“表姑娘虽说寄居在咱们府上,可这婚事想来还是要清原侯府点头的,否则老太君也不必到今日还没个准话。您别急,只要老太君一日不发话,您就还有盘旋的余地。大爷不也来信说,会在京中为二少爷相看么?”
不提萧子年还好,一提起来大太太气更甚了:“上届科考二郎中了解元,本就该参加次年的春闱,虽说赶巧我生病二郎放心不下,他这个做爹的也不知道多劝着些。”
“还说什么以二郎的才学,再等三年也无妨。他也不想想,若是早早考了功名留在京中,哪还有她宋漪岚什么事!”
“太太这可太冤枉大爷了,大爷让二少爷多读三年分明是为了二少爷的前程着想。”王嬷嬷低头帮大太太擦去脸上的泪痕,耐心哄着,“二少爷是您的心头肉,也是大爷唯一的儿子,将来咱们萧府的重担可都要由二少爷担着,大爷自然慎重。”
这一点大太太心里还是明白的,其中利弊她也听萧子年分析过,只是寻个由头发泄心中不满罢了。
眼下被王嬷嬷这么一劝,自然不会再揪着不放:“我只怕就算大爷真的寻到了合适的姑娘,老太君也咬死了不行。可从古至今,子女婚事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就不曾听说过做祖母的把持着孙儿的婚事不放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嫁过来!”
王嬷嬷见她这一阵气仿佛已过去了,便笑着为她打扇:“太太这话却是孩子气了。老太君还在京里的时候就是说一不二的主,您当时不就是看中了老太君的品性,这才让老爷太太应下这门婚事的么。”
大太太苦笑:“当时年纪轻,只想着老太君治家严,家中子弟品性定然不差,却不知道做人儿媳的难处。只是没想到,如今连亲生儿子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王嬷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大太太的性子王嬷嬷是知道的,耳根子软性子倔又要强。那时本是准备为家里的三姑娘相看的,偏她听他人说了几句萧帝师家风极正,老太君又是清原侯嫡女,便觉得是桩好婚事,硬磨得太太同意将人换成了自己。
虽说后面婚事成了,娘家太太却还是放心不下,派了自己过来跟在姑娘身边,就是怕她将来钻了牛角尖,身边没个能说话的人。
“老太君虽强硬了些,却不是不讲理的人,二少爷是她老人家嫡亲的孙子,她偏了谁也偏不了他去。”到底是自小看大的,王嬷嬷也不忍她为了子女婚事烦心,便低声劝道,“表姑娘无家世、人品、相貌,确与二少爷极其相配,又是自幼看着长大,知根知底。老太君能想着将他二人凑成对,说是看重表姑娘,可不也是为二少爷好么?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前头的气已经出尽了,这会再听王嬷嬷同自己分析,她听着便觉得有几分道理。
王嬷嬷说得也不错,别人家的姑娘再好,到底隔了一层,自己瞧见的未必就是人家的真实品性了。而阿萝自幼在萧家长大,她再不喜,也必须承认哪怕是她亲自教导的萧含珊,也不及阿萝进退有度、知书达理。
可有一句话,她却憋在心里一直没说:阿萝看起来越是完美,她心里就越膈应,于是就越发排斥她与萧起轩的婚事。
犹自嘴硬着:“你今日不在正院,没瞧见老太君对她到底器重到了什么地步,甚至想让萧起淮为她撑腰……”
话说到此处却是戛然而止,她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愣愣地望着原处发呆。
王嬷嬷困惑地接话道:“太太可是想到什么了?”
“萧起淮也是她嫡亲的孙子!”大太太福至心灵,兴奋地整张脸都亮堂起来了,“反正老太君也是想让萧起淮为她撑腰的,既然如此,让她嫁给萧起淮岂不是一举数得?”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得很,恨不得立刻去正院提一提萧起淮的婚事。王嬷嬷一看便知道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又犯了,忙拉住了她:“三少爷这么些年没回府,如何同表姑娘扯上关系了?”
大太太冷哼一声:“他就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也是老太君心中最惦记的孙儿,自然能与表姑娘扯上关系。”
三言两语地就将正院里发生的事说了,抱怨道:“你刚刚还说老太君是看重二郎才要把宋漪岚说给二郎,可你瞧瞧,她何时想过把宋漪岚许给萧起淮?那才是她心尖尖上的孙儿呢!”
没成想前头还闹了这么一出,王嬷嬷不由有些头疼,这大太太同二房的渊源说来就更长了。自萧起淮封将的消息传回,大太太便满脸不得劲,可那是人家拿自己拼出来的军功光耀门楣,她有再多的不满都只能往肚子咽。可这会忽地起了将表姑娘撮合给他的心思,不好好折腾一番,只怕是不算完。
想起自己曾听说过的关于萧家三郎的传言,又看了看已开始絮叨着该如何向老太君谏言的大太太,王嬷嬷苦笑一声,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劝说才好。
——
转眼到了家宴那日,大太太一大早便到了慈安堂,向老太君将今日的安排大略说了说,顺道问了一句今晚是否分席的事。
萧大爷远在京都,阖府上下除了即将回来的萧起轩与萧起淮,剩下的都是女眷。按理说都是一家子,既是家宴一处坐了也无妨。偏生老太君院子里还住了一位及笄之龄的表姑娘,是该同两位少爷避嫌的。
“既是家宴,就不要折腾那些了。”老太君略一思量,已有了决断,“本就是为了一家人团聚,让他们兄弟俩出去单独开一席,那不是同咱们平日里一样了?何况阿萝和他们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也不必同外人那样避嫌。就一处吃席罢,让我也能多同二郎、三郎说说话。”
大太太听着“青梅竹马”四个字,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低眉顺眼地应了。
又笑道:“说起来,三郎又是打仗又是铲除奸相的,小小年纪已是劳苦功高,实叫人钦佩。可京都到底不是家里,他当初独自离家,身边也没带个知冷暖的人,这些年想必过得十分艰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合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才是。”
“谁说不是呢。”老太君果然被她的话勾起了叹息,心疼道,“本想着他只是少年意气,因着子言的事心中郁结难纾,等到了前线受了苦自然回来了,谁能想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这些年我每每想到他所处的境遇,便是寝食难安啊……”
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担忧,老太君长叹了口气,合眼忍住了盈眶热泪。
大太太见状忙劝道:“三郎如今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么,母亲不要难过了,当心伤了身子。”
老太君按了按眼角的泪珠,笑道:“你瞧我,年纪越大,这心里反倒越来越藏不住事。”
“母亲一向心疼几个孩子,三郎久居在外,母亲多惦记着些也是人之常情。”大太太笑着哄道,觑着老太君神色熨帖,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往自己想说的事情上引,“早先母亲不是还念叨着三郎在外头没个着落,恐耽误了他的婚事么?此次祖孙团聚,母亲不正好可以了了这桩心事?三郎少年英雄,配个王侯之女想必也是使得的。”
老太君心中一动,目光落在了大太太半是讨好半是试探的笑颜上,眸光微闪:“难为你这做伯母的,还记着三郎的婚事。”
大太太脸上的笑意不由得顿了一下:“二叔走后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夫君曾多次叮嘱儿媳要儿媳将他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待,这不是同母亲聊起三郎孤苦,便想到了。”
“正巧前些时候也有几位太太来探过媳妇的口风,媳妇想着,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将此事定下来,便是再好不过,等他回京,身边有个贴心人照顾,咱们也能放心些。”
对着老太君的目光,她到底不敢将自己的盘算和盘托出。所幸萧起淮此次回来的事人尽皆知,对他感兴趣的人自然也不少,正好让她有一个能托口的说辞。
“你想得不无道理,”老太君闻言点了点头,沉吟道,“三郎的婚事,我一直记着。只是他如今身份特殊,这种事,还是要先问问他的意思。”
仿佛有些无奈:“他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若他在京中已有合心意的婚事,咱们也不好搅和了不是?”
言下之意,全凭萧起淮自己做主。
都是孙子,这个什么都要先问过本人的意思,那个却是连挑的余地都不给。
大太太绞着手中的帕子,敢怒不敢言。
好在红袖进来通传说三位姑娘来给老太君问安,大太太乍然无言,倒也不觉突兀。
大夏民风虽较前朝开放许多,但儿女亲事到底还是不好当着小辈的面说。是以二人都将此事按下不提,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说了几句。
家宴定在了晚上,却不知道萧起淮何时会过来,老太君这回没让大家都在慈安堂候着,而是瞧着时辰打发她们各自回房候着便是。
三位姑娘皆起身应是,轻手轻脚地各自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