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两天的小雨一直到了中午才停。南边的天空现出一处湛蓝,阳光从那儿化成千万支箭射向濡湿了的秃山坡上。随着天气的放晴,真正的酷暑似乎就要来临了。
由于下雨,没法出去干活的弥平次正稳稳当当地盘坐在不曾起火的炕边,看着太郎在走廊边玩。
这时,只见阿凌抓着衣摆,跳过前院的水洼,往大厅跑了过来。
“弥平次!”由阿凌的表情看来,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东平刚回来了。他说疾风的确加入明智军了,现在人在坂本。”
东平就是弥平次派去调查疾风之介是否人在坂本的几个汉子中的一个。
弥平次原来还有些将信将疑,没想到还是被阿凌料到,疾风之介果然是在坂本,他不免感到相当烦躁。他的表情虽仍未变,但心情却大大不同了。
“那又怎么样?”
弥平次低低地悍然说道。他是想就这么放手不理,但阿凌可全不配合。
“我要到坂本去!”阿凌毅然决然的说道。
“他在坂本哪里?”
“不知道。东平说他到处问过人,有个人说他确曾听过佐佐疾风之介这个名字。”
“东平那个笨蛋!这种话能当真嚒?”
弥平次一地说。他觉得自己真不该插手这件事。
“我要去!”阿凌又说了一次。
“傻瓜!”弥平次喝道。“坂本有几千个武士,你这么随随便便去找就找得到吗?等到其他人回来时再说吧!”
阿凌的脸上带着几丝悲伤,虽然看得出来并不赞成弥平次的意思,但却不吭一句话。弥平次还以为阿凌会因此而冲出去,却也没想到她会意外地顺从自己,回房里去了。看到阿凌这样的态度,弥平次直觉得这个既非妻子又非女儿的美貌女子着实太可爱了。
过了一个时辰,第二个汉子从坂本回来了。这回的报告比先前要稍微具体了些。据他说,疾风之介是加入了大将御牧兼显的手下,已在昨夜出发到京都去了。
又过了一会,第三个汉子回来了。这回他没有带回疾风之介的消息,但据他说,以羽柴秀吉为领导中心的织田联军已自姬路出发,刻在朝东行进之中,明、后天之前京都郊外势将发生大战,因此此刻坂本城内乱成一片,部队正陆续地朝京都出发。
当第三个汉子走了之后,阿凌意外地开口说道:“弥平次!我们一起去吧!”
“去哪儿?”
“我想把疾风救出来。”
弥平次默默地将视线移开,只叉着手。
“我想明智会输的。”
弥平次没见过阿凌的脸色像此刻如此苍白。
“疾风老是跟着会输的那一边,我想这回也是一样吧!”
弥平次始终盯着阿凌。但眼神却渐渐地转为嫉妒、痛苦。
“明智是肯定会败的。”弥平次突地呻吟道。“杀了主公的人怎么能得胜呢?”
“败了以后,大伙儿又四处逃窜的,他一定又是在战场上转来转去了。”
阿凌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彷佛她就正追着他跑一般。跟着,她突然抬起脸,叫道:“弥平次!拜托!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请你和我一起去!”
只见阿凌伸出白皙的手抓住自己的衣领,但弥平次仍旧一语不发。
“和我一起去吧!你若不去,我就一个人去!”
阿凌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弥平次这会儿总算开了口:“这可是几万人厮杀的大战,一个女人家去岂不糟糕?”
“所以我这才拜托你陪我去嘛!”
“我去也没用的啦!”弥平次又彷佛准备撒手不管了。
阿凌的脸渐渐地涨红了起来。自个儿就算能冲进战场中,也没有自信能将疾风之介救出来。长筱会战时也好、八上城失陷时也好,自个儿都只是在战场上胡乱地逛来逛去,连疾风之介的影子都不曾见过哩!再说,这次的大战和以往是大不相同,这可是攸关天下大势的大会战。阿凌自然希望有人帮她。
“弥平次,拜托嘛!”
阿凌想尽法子要让弥平次改变主意。
但弥平次却始终盯着她。这还是她头一次对别人开口说“拜托”二字。
蓦地,阿凌“呀!”地叫了一声,说道:“那就算了!弥平次!”跟着倏地站起身来。
她从怀中抽出短刀,拔出鞘,凝视了刀尖好一会,跟着又将刀子收入鞘内,然后放回怀中,摇摇晃晃地踏步离开。
进了大厅,走了五、六步,她又回过头来,说道:“弥平次!太郎就交给你了!”
弥平次依旧叉着手,脸上一动不动。踏出门槛一步之后,阿凌大约就不会再回来了罢!这女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罢!弥平次心想。
想死的话就死好了!这女人究竟算是我的什么人呀?既不是老婆,也不是女儿。想死的话就死好了!
就在这时,阿凌跨过门槛,走出大厅。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余晖当中时,弥平次竟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一回过神,他这才在炕边徐徐地盘坐下来,大大地叹了口气。
一阵强烈的孤独感无情地向弥平次袭了过来。
就这样过了半晌,突然间,弥平次像发了狂似的站起身,从矛架上取下矛,抵在地下,好一会儿他就像塑像一般纹风不动地站着,最后,倏地冲进大厅,将挂在门口柱子上的号角端在手上,吹了起来。两次、三次,号角的声音震动了小村子里黄昏静谧的空气。不一会:“老大!”村子里一个年轻人率先冲了进来。
“很抱歉!想请大伙儿帮帮忙!这两、三天大概回不来吧!你要大家准备集合!也联络其他村子的人。集合的地点就在坚田的后山一棵松那儿。明天正午以前统统到那儿去!”
跟着,又将太郎交给正巧出现的邻家老婆婆,说了句:“拜托了!”便走出大厅去了。
然后,为了能赶上阿凌,弥平次将矛夹在腋下,朝着湖那头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