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弥平次也听说了天下大势了。听说再过不久,若不是由明智氏一统天下,便是一分为二,开始一场大战。对弥平次来说,这些事离他的世界太远了。和自己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一天,弥平次在斜坡上的梯田耕作。穿着蓑衣的他,无论打哪一个角度看,都像是个大大派派的老农夫。弥平次喜欢耕田。不断地挖黑土的工作很适合他的个性。既不需要约束,也不必和任何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动手,如此而已。这真是上天为弥平次安排的最好的工作了。
“爹!”
远远地传来了太郎的声音。若不是来叫弥平次吃中饭,便是带了便当来给他,这已成了六岁的太郎的份内工作了。弥平次默默地将脸转向传出声音的那一头。他常想要答些太郎听了会高兴的话,但通常他总是想不出来,而只是默默地望着太郎。
弥平次看到阿凌跟在太郎的背后走来。阿凌是极少到田里来的。弥平次挺孤僻,不爱说话,阿凌也一样孤僻,也不爱说话。这一家子从早到晚,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凑在一块儿,但尽管是围着同一张饭桌,弥平次和阿凌却很少开口。只有正值可爱稚龄的六岁的太郎在这两个沉默寡言的男女的膝旁跑来跑去。
虽然什么话也不说,弥平次却觉得和阿凌、太郎三个人一块儿过日子是快活的。他总觉得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平和的幸福了。弥平次把阿凌看作女儿,把太郎看作儿子。阿凌则似乎是把弥平次当成父亲,把太郎当成是自己的儿子。而太郎则将弥平次唤作爹,将阿凌唤作娘,而且彷佛是真这么以为的。他们三个人各有各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并没有什么不自然或是拘泥不便的。
如果说弥平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在阿凌苦着一张脸、凝望着院子里的树梢时了。弥平次知道阿凌这时是在想着疾风之介。每看到这个模样,弥平次就觉得心烦。不过,弥平次的感情总是隐藏在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鬼脸下,因此任谁也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他的不快。
“爹!”
太郎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弥平次看到他已爬上崖,正朝着这儿跑过来。弥平次于是走近了两、三步,将太郎抱了起来。
“怎么让娘来了呢?自己来就好啦!”
弥平次带着怜爱说道,但任谁听来这口气却像在责骂。这时,阿凌慢慢地踱了过来。
“弥平次!明智的武士来了,问你要不要出仕。”
“明智!”说罢,弥平次沉默了一会,跟着皱起一张脸,简短地说道:“赶回去!我能服仕的浅井已经亡了!”
说着,弥平次发觉阿凌的表情有些异乎寻常,便直盯着她看。
“我倒希望你去!”阿凌说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希望你去嘛!”
“我已经厌恶当个武士了。”
“我知道。厌恶的话,去了再回来不就得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弥平次说罢,阿凌沉默了半晌,这才回答:“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疾风在那儿。”听了这话,弥平次吃了一惊,直盯着阿凌。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惹人厌的话来。
“听这位武士说,坂本现在有好几个原属于浅井家臣的武士哩!”
“有没有我不知道啦!反正会再去投靠明智家的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见弥平次不为所动,阿凌只得说道:“那就算了!”被她这么一说,弥平次反倒怕了起来。因为他可一点也抓不准她会想些什么。
“太郎!回家了!”说着,阿凌便欲踏出脚步。
“等等!”弥平次着慌了,连忙叫住她。跟着便吆喝道:“你要敢胡来,我可饶不了你!”
“管你饶是不饶,我就做我想做的事。”
一听见阿凌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弥平次便觉得事态严重了。这下子又完了,他想。
“你这傻女人!太郎不可爱吗?你这样还算是他的娘吗?”
一面说着,弥平次一面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疾风之介究竟是不是在坂本那儿不得而知,但反正就是不能让阿凌到疾风之介可能会待的危险地方去。
“疾风不会笨到去投靠明智家的啦!他可是个不错的武士!再说在丹波时,他不是才和明智打过仗?明智是他的敌人呀!”
“在丹波时明智是他的敌人没错。可是他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敌我之分的,乱七八糟的就是了。而且在丹波的八上城时,他就曾经说过。”
“说什么?”
“说,旗很好看。他就这么说的,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我却忘不了这句话。”
“他称赞敌军的军旗是嚒?”
“是呀!我想,他的身上到底还算是流着明智的血的。当时……”
“真是傻!”
“我想,如果他还活着,这时的他一定会为明智效命的。”
阿凌的口气十分凝重,但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弥平次不住地颤抖。他知道要改变她的想法是很难了。
“好!我就派个人去调查调查。那你就不必亲自去坂本了!”弥平次说道。
阿凌始终默默地立着,一言不发,也不知究竟答应了弥平次的提案没有。而弥平次在这时也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这个武艺过人、脾气古怪的年轻武士说不定真投靠了明智军也未可知。这个有些傲气的小鬼倘若还活着,确实是大有可能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