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秀治、秀尚之后,伊豆统将秀香负起指挥八上城的大任,和包围于城外的敌军间发生了多次的血战。每一回战后,城里的兵力便又削弱了几分。
最后的一次大争战,终于在八月底来临了。争战前夕,城里的武士们统统集合在城下方的茶店附近,参加一场最后的筵席。
翌日,天还未亮,数百个幸存的武士便从鸿之巢平台开始反攻。其中也包括了佐佐疾风之介和三好兵部。
兵部一直希望能和明智日向或是泷川左近同归于尽。不过,就他眼前侧腹受重伤、连走路都成问题的情形来说,这愿望还真不得不说是比登天还难哩!
争战的地点直绕着高城山山脚下移动,到了西藏一带下方时,疾风之介已经拄着刀走路了,而放眼望去四周也几乎全是敌军。
在这一片兵马杂沓中,疾风之介始终搜寻着三好兵部的踪影。而后,就在大约十四、五丈外的一户人家门前,他看到了兵部,当时的他就坐在地上。那幕景象看上去,简直静得出奇。以满天的晚霞为背景,兵部就坐在地上,彷佛只是走累了坐下来休息似的。
从疾风之介站着的地方到兵部那里,不见半个人影。适才还到处厮杀的敌我两方的武士,在这一刹那间,像是被驱散了一般,全都从疾风之介的视野中消失了踪影。他只看到几户农家和白色的街道,以及街树,和栖息在树上的几只鸟儿。
疾风朝着兵部走去,才走不到二丈,便摇摇晃晃地倒下了。他于是又站起来走,不到二丈远便又倒下了。这场争战从天未亮时打到天黑,疾风之介虽然并没有受重伤,但实在是太倦了。
费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疾风这才走到兵部那儿。
“要不要紧?”他问道。兵部没有答腔,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虽说他的头发凌乱,一道颇宽的刀伤从额头直划到脸颊,满脸血污,但疾风之介仍能看得出兵部的笑,以及笑中的温和。
“告诉你一件事。有个女的现在在芥平台等你,快去吧!”兵部静静地说道。
“女的?”
“就是上回那个。你可要活着去见她!能活着是……”
说着,兵部仆倒在地。背上一道长长的刀伤。
“兵部!”
疾风之介抱起兵部。接着用脸去碰兵部的脸。兵部那微弱的声音便传进耳里了。
“能活着是……是最要紧的。”
疾风之介摇了摇兵部,但这时兵部已然断气了。握握他的手,手也是冰的。
疾风此刻是一点思索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有把兵部这句话——能活着是最要紧的——暂时放在心上。活着究竟是怎么回事?最要紧的又是什么意思?他一点也不明白。
眼前他只见到一件事实,亦即一位丹波山中籍籍无名的老武士就死在自己跟前。
疾风之介在三好兵部的尸体旁坐了许久。此刻也只有这么坐着算是最轻松的了。
一回神,才发现夜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来临了,四下是一片漆黑死寂,没有一丝声响。
能活着是最要紧的!
这句话不时地在神智恍惚的疾风之介脑海中复苏过来,但随即又消失了,彷佛话本身并不具任何意义似的。
然而,过了半个时辰,三好兵部的话却初次在疾风之介的心中显现出它真正的意义来了。
能活着是最要紧的!
霎时,疾风之介的心绞痛了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回三好兵部说,能如此死去也是最要紧的呢?
丢下这句“能活着是最要紧的”之后便死去了的三好兵部,他的死究竟算什么呢?
管他是不是最要紧的,反正一定得活下去就是了。想到这儿,疾风之介陡地站起身来。
一站起来,这才又想起兵部的另一句话——阿凌这时正在芥平台等自己。
疾风之介于是跨出步伐,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见阿凌。他一面摇晃着,一面朝着恐怕已成死城的八上城走去,拖着如铅一般重的麻木了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