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飞曾山,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走了约一个时辰,阿凌便出了山野,走到一处中有河流、而两岸尽是平地的宽广的河滩上。
河滩上有五、六个农夫模样的男人正在搬石头。阿凌走近他们,出声问道:“八上是不是不远了呀?”
突然有个美人出现,说话的口气又是如此粗鲁无礼,男人们似乎都为之一惊。
“你要到八上的哪儿?”其中一个人问道。
“到内城去。”阿凌答道。
“内城?!”男人惊呼。“到那儿做什么?”
“我想见一个人。”
“这么说,那人是波多野营里的人罗?”
“听说他正在守城!”阿凌说道。
“喂!你去不成的啦!我们的儿子、亲戚也在那里头,但也都没法碰面了。近江军可是把城给围得天衣无缝哩!”男人说道。
据那人说,明智军已经重重包围了八上城所在的高城山,想进城去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并且不只是八上城,就连高城山下的一座小村子也在重围之中,无法和外头取得联系。
“不能想个办法进去嚒?”
“别说傻话了。不要三两下就会被抓着处死了。别蠢了!”
说话的男人年约五十,看上去相当淳朴。
阿凌于是在河滩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而走了一天的疲劳在这时也全涌了上来。
黄昏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正缓缓地往北边飘去。在近江,阿凌不曾见过这样的暮色。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像这样一小朵一小朵的云散布在天空中的景象。
近江的天空一望无际,很是宽阔,而丹波的天空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山国的缘故,十分地窄小,但却很高,天空的颜色也比近江的要来得深蓝、澄澈。
总之,阿凌觉得自己已经离近江很远很远了。
“管它是不是被包围了,我反正要进城去就是了。”阿凌说道。
男人们便不再说话了。他们突然发现到,阿凌那张美丽的脸上的一对眸子正滴溜溜地转着,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咦!原来是个疯子呀?可惜生得这么美。”
适才和阿凌说话的男人,像碰上什么怪物似的一脸惊愕,跟着又继续他刚停手的工作。
阿凌站起身,彷佛没听见男人的话一般,踉踉跄跄地踩着河滩上的石子离开。
过了一会,她远远地看到右手边有一块高而突出的地方,位于山腰到山巅之间,看来像是城塞的一角。从覆盖在山上的树隙间,她看到了石墙、城门,还有城楼。很显然地,那就是八上城。
他们说明智军已重重包围了那儿,但阿凌无论怎么看,就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包围的痕迹。
看出那位于险峻山区的城塞即是八上城时,阿凌便直楞楞地立在河滩上,一动也不动了。这山多美呵!这城多美呵!衬上湛蓝澄澈的丹波天空为背景,这城看上去是如此地静谧、孤单。
仔细一看,北边的城门旁似乎竖着一根白色的东西。彷佛是旌旗什么的,尖端还附着金属。在夕阳下,那金属时而闪着冷冷的光。
佐佐疾风之介就在那儿了,阿凌心想。他就在那儿呼吸、思考、说话。他那温柔却又锐利的眼神、那嘴唇、那脸颊,还活生生地存在着。
“我的生命!”
当阿凌这么喃喃自语时,就在这一刹那,她已经不再是平日那个阿凌了。她自己是不曾察觉到,但的确是不一样了。
她的脸颊的线条突地变硬了,与生俱来的白皙也在转瞬间变成毫无血色的死白。眼眶是濡湿的,泪水彷佛泫然欲滴,而黑瞳仁则像是被附身了一般看来很是凌厉。
这表情和许久以前在比良山中,当她决定长途跋涉将疾风之介追到底那一天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河流似乎朝着高城山的山脚蜿蜒而去。阿凌于是仍沿着河滩走。
蓦地,“喂!”远处有人声传出。阿凌吃了一惊,连忙站住脚,只见几个武士踩着浅滩从对岸跑过来。
“你上哪儿去?”最先跑过来的一个武士问道。
阿凌既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事态有多严重,只觉得这些人很是罗嗦。
“管我上哪儿去。”
阿凌带着怒气,瞪着那个挡住去路的武士。
“什么?”对方喝道。但一见阿凌的脸,却又立刻为她的美所慑服,不禁倒退了两、三步。
“你是哪一个村子的?叫什么名字?”
“我赶时间,快让路!”
阿凌来回地瞪着那几个跑过来的武士。
武士们似乎全没料到这名女子居然如此棘手。
“这女人太可疑了!把她抓起来!”
其中一个人喝令道。但竟没有人敢对这个美丽的生物出手。大伙儿都畏缩不前。
那人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你究竟要上哪儿去呀?”
“城里。”
“城里?把她抓起来!”
他再次叫道。但仍旧没有人出手。
“去城里做什么?”
“去找一个人,如此而已。让我走!”
“你知道我们是谁嚒?”
“明智营里的人吧!”
“就只知道这些?喂!把她给抓起来!”
可是这回也是一样,没有人敢走近她,就连说话的人也不例外。
站久了,阿凌渐渐感到寒风刺骨。风吹得衣领乱掀,正当她想理一理时,突然又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阿凌弓着身子,饥饿和疲倦刹那间全都袭了上来。
她单脚跪在河滩上,嘴里低声说道:“让我走!”眼前登时化成一片黑。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从背后抱住自己走到岸边,喂自己喝河里的水。而后,又似乎有好几个武士搀扶着自己,渡过浅滩,又走在河滩上,跟着爬上土堤,走过竹林旁的小径。就像作梦一样,仍有些模糊的记忆。
当阿凌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户农家的大厅炕上。她并不曾睡着,但此刻却是从一个朦胧的梦的世界回到现实的世界里了。
一恢复意识,阿凌便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
这儿虽一看便知是户农家,但现场的人却全是武士。约有近十个的武士正挤在一个有炕的大房间里吃饭。仔细一看,原来武士们还是分成两排吃的,说来仍有几分秩序。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混合了油垢和尘埃的男人的体臭味。
见阿凌坐起身,立在大厅门口的一个武士立刻叫道:“喂!”
这时,坐在房里最上座的一个彷佛是带头的半老武士说道:“她若醒来,就把她带到岗哨旁的小屋子去问话!”
之后,阿凌果然就被带到大约十余丈外的一处农家的柴房里去了。柴房前的广场上,有五、六个武士围着篝火,坐在地上。
阿凌按照他们的吩咐,进了屋子,在席子上坐了下来。
“喂!我肚子饿了啦!”阿凌对着领她来的年轻武士说道。
“别奢望了!”武士答道。但不一会,却又替她送了泡饭来:“快吃吧!”
“把我关在这儿做什么呀?”阿凌又问道。
“还会做什么?就是调查、问话呀!不过大概得等到明天了!”
“为什么呀!快点问完话,我好快点离开呀!”
据那位武士说,负责问话的队长,因为接到营里的命令,出差到约半里外的佛寺去了,大概会到深夜才回来。
“真讨厌!”
“你就死了这条心先睡吧!只要没问出什么毛病,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
这位年轻武士说话的口气尽管粗鲁,阿凌却感到其中似乎仍有些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