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弥平次将矛夹在腋下,在斜坡上跑着。他弓着身子,像头野猪似的在梯田的畦道上跑着。
如正午一般发亮着的地面上,映着一条黝黑的影子。影子忽而长、忽而短地由东向西疾奔而去。
跑到小谷前的一处断崖,弥平次用右脚的拇指将身子急急煞住,不意却彷佛跳单腿游戏似的,一脚腾空地跳了两、三步,几乎到了崖的边缘这才勉强站住。弥平次遂低声骂道:“畜生!”
而后,复吸了一口气,弓着身在地上爬着,一面窥探四周。
崖下有个喀嚓喀嚓的声音。
“畜生!出来!”
弥平次再次低声说道。
尽管弥平次自己跑得像头野猪,他其实是正追着一头真正的野猪跑哩!
一听说野猪开始到处糟蹋农作物了,弥平次便决定将野猪杀掉,因而打从深夜起,他便带着矛到田里畦道旁的土洼里藏着。
他原本是打算一直等到野猪出来的。他准备躺到早上,看看野猪到底来是不来。
太郎已经托了村子里一个很喜欢小孩子的老婆婆,弥平次今晚不需要再抱着他在院子里头转来转去了。
对弥平次来说,和野猪单挑要比看小孩来得轻松了。
几乎没有一回有过例外。只要阿凌一不在家,弥平次就觉得心浮气躁。抱着太郎的时候,这种心情尚可勉强压抑下去,但一听到野猪前来骚扰,便再也无法按捺了。
畜生!好!来几只我杀几只!
弥平次于是迫不及待地出门“治”猪来了。
月色很是苍白。在这苍白的月光下,一只野猪突地朝着约十四、五丈前的甘薯田冲去,弥平次强压下一阵激动的心跳。要自己再等一会。因为他不只是想猎一只,更希望它将它的家族、伙伴全给招了来。但等了又等,始终不见第二只野猪出现。
虽然有些不满意,弥平次还是只好放弃等待,夹起矛,照例大叫一声“喝!”,跟着便往那只不大不小的动物刺过去。
月光下,野猪那褐色的毛一根根清楚地浮现着。
陡地,野猪像弹出去似的,跑下宽阔的斜坡。弥平次在后头急起直追。
论斗志,弥平次是高昂得多,可是论跑的话,仍属野猪跑得快。
弥平次追至崖边,野猪早已身影杳然了。喘了一口气,弥平次心想:“这还是得由阿凌来才行!”
换作阿凌,以阿凌那双飞毛腿,说不得便能追上野猪哩!
一想起阿凌,弥平次的心中又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畜生!怎不再来一只!”他匍伏在地上,远眺着坡上的梯田。
没有一丝风吹草动。所有的一切,草也好,树也好,石头也好,在月光下彷佛寂灭了一般。
弥平次尽管匍伏着,但右手仍紧握着矛,并将它夹在腰际,随时准备攻击。
然而一旦想起阿凌,弥平次便满脑子尽是阿凌了。
(你这小傻子,这回一定又要搞得筋疲力尽地才肯回来罢!)
这种心情就像是有个浪荡女的父亲一样,也像是个妻子离家出走的丈夫。
阿凌是靠不住了,至少我还有个太郎!弥平次虽然尽量勉强自己这么想,但光是太郎一个,怎能教自己甘心?
到丹波那种荒山野外去做什么?这个时候,在这中秋月光下,她准是正累得踉踉跄跄的。当时自己实在不该由着她让她去的,弥平次心想。
当阿凌走在月光下的模样一浮现在脑海里,弥平次心中便充满了一种连自己都莫名所以的情绪,像是怜爱,又像是爱慕,他反正无法待在那儿,只得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头野猪从坡上直往坡下跑。这头猪显然比适才那一头更肥上一圈。
“喝!”弥平次跑了过去。他正由南朝东跑过斜坡,和适才正好是相反的方向。
野猪跑至半途,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弥平次冲了过来。
“来吧!疾风!”
弥平次也大胆地冲过去。事实上,这时候的弥平次已经把它当作是疾风了。
跑了四、五丈远,弥平次又被田的土堤绊倒,打了好几个滚,而矛则留在后头,直挺挺地刺在地面上。
弥平次跳了起来,看看四周。在右手边的前方约六丈左右,野猪正急急地跑着。他于是跟在后头追。
转了一个大弯,野猪又变了个方向。弥平次也举起双手追了过去,但当他发现野猪是冲着自己来的,一下子便慌了手脚。因为他的身上没有武器。
这会儿轮到野猪追他了。他边喘着气边跑过梯田。然后略略倾着身子,从田边的土堤上一路滑下去,最后一屁股摔进菜园子里。这时,几十斤重的野猪从他头上腾空飞了过去。
“畜生!”弥平次骂道。这回他可站不起来了。他已经筋疲力竭了。还是和人对打要来得轻松得多了,他心想。
他用两手掸去脸上的灰土。沿着笔直的三道刀痕,他用两手的指头将灰土轻轻掸去。
不抓猪了,干脆去挖芋头给太郎吃算了,弥平次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站起身,爬上土堤。月光下,他看到那支矛斜斜地插在宽阔的田中,就像是被人从空中掷下去一样。
这时,一阵强烈的孤独袭上他的心头。几乎教人无法忍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