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乃终于住进坂本的磨刀匠林一藤太家里了。林一藤太是加乃在深沟认识的老磨刀匠林惣次的远房亲戚,年纪将近七十,但由于地点好,收了不少弟子,生意做得颇堂皇。
一藤太因为妻子早逝,家中除了女仆之外没有女眷,所以,加乃的到来,对这个家来说毋宁是件可喜的事。
也许是换了地方,西江的气候较合体质的关系,加乃变得比在深沟时健康,不但能主持家事,也能和出入店里的武士应对自如,只不过,倘若当天稍稍忙了一点,隔日身子便会微微发热,觉得不舒服。
加乃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经常听到一些有关从前在小谷城认识的人的谣言。那些原先以为会跟着小谷城一同殉死的人却都活得好好的,有的弃官从商,有的则另外投靠他主。相反地,那些原以为是那种卖主求荣的人却反而随同小谷城的失陷一块儿悲惨地殉死了。
而伯父山根六左卫门的在内城中壮烈成仁,远在伊吹山避难的伯母跟着也领着两个小孩自杀身亡一事,也是加乃到坂本以后才获悉的。
时代就在一次次的大争战中不断地推演着。人的命运在争战的蹂躏之下,一如蝼蚁一般脆弱无常。
来到坂本之后,加乃收过两封十郎太寄来的信。信中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的事,对加乃擅自逃走一事则只字未提。
——目下一切尽如我意——这句话读来就是十足的“十郎太式”措词,而那一手字更是潦草得不堪入目。
——待春至即领从者登门造访——口气虽大,字体却又小又斜。
转眼春天到了,但加乃也忘了十郎太信上所说的了。然而当湖边樱树上的樱花凋谢长出嫩叶,废了好几年的日吉神社的祭礼也开始筹办,准备在今年盛大地举行之时,立花十郎太突然前来造访加乃。
正如信上所说的,十郎太带了一个手下同来。不知是不是出自心理作用,加乃总觉得十郎太的措词和对答,比起一年前要斯文得多了。
加乃于是将十郎太一行人请进屋子里去。
“我真的来了,尽管来得早了一点。”十郎太说道。
一开始,加乃还弄不清楚十郎太话里的意思。但接着他又说了:“这会儿你可真的要当疾风之介已经死了,非得死心不可了!”
听了这话,加乃总算懂了,微微地变了脸色。
“还不到一年呀!”她说。
“所以我说我来得早了一点。大概早了一个月左右吧!”
“是两个月。”
“两个月也不打紧。反正他不会出现了。”
“这可就不知道了。”
“别傻了!他已经死了!”
当十郎太说这话时,自己也觉得很是心虚。他知道只要那个疾风之介还活在这世上,搞不好真的会出现也不一定。这种揣测太教人难受了。当时自己实在应该把他干掉才好。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一改变了话题,十郎太便直说个不停。
“这回我们来,那边一定又添了不少人手。只要能参加争战,我们一定会赢的。”
他力陈他们为什么能赢的原因。对主公丹羽长秀这次被任命为和争战完全不相干的安土城奉行来建设安土城,十郎太觉得相当吃亏。
“可是这儿的人都说,建设安土城算得上是工程浩大呢!”加乃说。
“就搬些石头而已,总也赚不到一千石吧?筑城真是一件无聊的工作哩!”
十郎太说得咬牙切齿。随后又接着说,最近或许会出阵去征讨纪伊的真宗门徒。万一不幸落选不能参战时,也还会有一场出征中国地方毛利氏的争战。这场仗是一场大仗,自己应该不会再次落选才是。最后,彷佛对他自己所说的话打上个休止符一般,他将视线从加乃脸上移开,直盯着远处,说道:“打仗!打仗!”感觉上,就像他已经看到了战场似的。
对这个依然故我的十郎太,加乃着实恨不下去。
倘若疾风之介果真已经不在这世上,自己也许就会选这个年轻武士了。他从来都不放弃任何往上爬的机会,就算只是高那么一点点,他也要死攀住不放,直到爬上为止。这样的人尽管单纯,却似乎仍有一股莫名的魅力。
但,只要疾风之介的生死未明,自己便无论如何不能听从他说的话。即使此生无法相见,只要知道疾风之介或许仍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立花十郎太便绝对不能取代他。
“再过两个月,疾风之介如果还是没出现的话……”
最后,十郎太又回到老问题上。
“他会出现的。”加乃的话有些残酷。
“别傻了!”
“不知怎的,我就是有预感。”
“这预感很教人讨厌哩!”
对十郎太而言,这的确是个很让人讨厌的感觉。他一脸不高兴地,又想到了上回不该放过疾风。而后,短短一个钟头的造访便以适才的那句话作结了。十郎太说他必须带着三个手下雇船赶回佐和山去,免得耽误了明天晚上的任务。加乃于是到码头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