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在设乐原的武田军一万五千人和织田、德川联合军三万五千人,两军在二十一日(天正三年五月)清晨正式交锋。
当遥远的长筱城那一头人声开始喧嚷,鸢巢山的斜坡上有好几处浓烟弥漫时,彷佛开战信号似的,两军立刻打了起来。
从弹正山德川的本营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最先从南方的原野上疾驰而来的武田军右翼包括有数百骑的骑马队。他们竖着纯白的旗帜,迎着晨风,无比轻快地奔驰在丘陵的山谷中。一旦被山遮住、隐没不见的这一队人马下回再出现时,便又比适才所见的要大了许多了。
而从极乐寺山织田信长的本营中,则看得到一支左翼的大部队正沿着丘陵缓缓地潜近。可是,将视线移向别座丘陵时,又发现那儿也是一样有密集部队正蠕动着。
但织田、德川的联合军却仍按兵不动。他们为了抵挡武田军最厉害的长矛骑队,在全线上造了栏栅,预备采用新战术让那即将来到的武田军溃不成军。
大约五时左右,不知为了什么,突然有个武田军的人骑着马,将长矛夹在腋下,同时举着一把鬼火旗,一副武士打扮,出现在距德川布阵的阵地不远处的一座小丘上,然后从容地由北朝南奔驰而去。其实这时候,不论是用大炮或是长矛,都尽可以将他拦阻下来的。然而,骑马武士从北边直驱南边,就连一点枪声也没响过。
而后,这位武士骑至一座顶上有棵松树的山丘上,将马头绕到后方,正式揭开会战的序幕。适才他奔驰而过的宁静的原野,在这一刹那间便完全不一样了。只见人马纵横、一片喧嚣。
设乐原会战从拂晓一直持续到未时(午后二时~三时)。但直到黄昏时,立花十郎太才获致会战的结果。
十郎太所属的松平伊忠部队收下了鸢巢堡垒,并且乘胜追击,追至山脚下的乘本村,又在那儿和从各个堡垒逃出来的敌军决战,随后又一路追敌,过了岩代渡口,向北方突进,所到之处都发生了大小的争战。当他们到达有海村时,天就快黑了。
松平伊忠身边有三十多个武士随行。经过一天的打斗,这群深沟城的主从直到这时才在村头的一座神社里安憇了下来。
“敌军全垮了!”
这时候,前去打探设乐战情的年轻武士回来报告道。据他说,总数一万多名的武田将士全中了枪,倒在我方所设的栏栅前,败得相当凄惨。
“我们赢了!”
满座武士个个喜形于色,只有十郎太并不感到特别高兴。因为他不曾如愿地拿下一个将军头。攻下鸢巢的战功有啥了不起的?现在在这儿休息的这些废物不都一样有功嚒?十郎太心想。
半个时辰之后,有海村的女眷送来饭团。这时,突然有十多个武士闯进神社里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从设乐原逃出来的武田军的武士。
“武田的人呀?”笕左右兵卫一边叫,一边站了起来,对方彷佛这才注意到似的,随即停下脚步。
“上吧!”其中一人叫道。
就在这一瞬间,双方的武士便都卷入一场混战之中。
十郎太拔起刀,靠在大殿的柱子上站着,因为我方的人居多,十郎太还算安心。他就站在一旁,一手拿着饭团,一手握着刀,看着敌军挤成一团被追赶到神社的右手边去。
这时,他突然见到一个武士正沿着神社前的路缓缓地走着。
不同于眼前的混战,那个武士就穿梭在外头的那一片静谧中。看到这,十郎太的眼睛忽地为之一亮。
也不管眼前的这一场厮杀,十郎太急急地跑了出去。
“等等!”十郎太在武士的背后叫道。
那人既不回答也不回头。但十郎太一眼就瞧出此人一定是武田军里有相当身分的将级人物。
“等等!”十郎太又叫了一次。跟着嘴里不知在咕噜些什么。
那人这才回过头来。那动作显得相当地稳重、从容。
十郎太这时才发现到那人竟是用刀来作杖的。他的头发散乱,右脚的护腿也破了,年纪则约在五十左右。
十郎太摆定架式,一步步地逼向前去。
“混帐!”
说罢,那人突然用手里那把刀砍了过来。他看起来十分疲倦,但功夫却丝毫不弱。
将军头!十郎太又在嘴里咕哝着。他压根儿没想过会被对方杀了。满脑子只想着要杀掉对方。十郎太大叫一声,旋即朝着那人砍了下去。十郎太立刻感到肩上一阵剧痛。然而,下一秒钟,他却发现对方两手往上扬,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将军头!
一面喘着气,十郎太一面俯看着那位不知自己为何倒下的武士。
就在这时,十郎太听见背后传来了叫喊声。一回过头,他看到一群武士从神社走了出来,穿过田里往北快步离去。这一群人就像是从地狱中跑出来的狂于杀人的厉鬼一样。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叫着喊着,一边往北而去。
那一群武士才刚离去,跟着又来了另外一群。这一群一走过,又来了一群。
十郎太趴在地上,两眼仍看着他们。这是一支数百人的落难部队。
待这支部队渐渐远去,确定不会再有人从神社中出来时,十郎太这才按住疼得厉害的右肩,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站定之后,看了自己方才杀了的武士一眼,随即走进神社。只见神社里横尸遍地。
松平伊忠倒在大殿旁,而笕左右兵卫则脑壳迸裂,分作两半。主从三十余人就这么死在一块儿了。这显然是刚才穿过田中往北走去的那群狂暴的落难武士干的。
十郎太呆立了好一会儿。
将军头!
十郎太呻吟道。又站了一会后,他终于踉踉跄跄走了出去,漫无目的地。
将军头!
好几回,十郎太嘴里这么呻吟着。将军头是拿下了,但却不知该送到哪儿去。再说,只就自己一个人活着回深沟城的话,想来似乎有些违反武道。
这么说来,就只有追随他们,自杀一条路了吗?
一想到这儿,十郎太便冲口说道:“别傻了!我才不干哩!我非活下去不可!”他突然对这一切都感到愤怒,于是便跨步离去。
神社后面的林子里有不祥的鸟正叫着。也许正是在鸢巢山中笕左右兵卫听见了,十郎太却没听见的那种鸟叫声罢!
不知不觉地,四周已罩下浓浓的暮色了。这时候,肩上的伤又一跳一跳地痛了起来。